美人欺君(170)
叶朝云忍不住打探:“你当真被她骂了一顿?”
叶叙川神色冷凝,一言不发。
唯独眉角微微一跳,仿佛叶朝云手持长针,在他内心最隐秘处刺了一记一般。
看这模样,大概已八九不离十了……
叶朝云恨铁不成钢,教育他道:“大丈夫何患无妻,钟情你的女子从宫门口能一路排到金水河边,你随便挑一个便是,何苦在她身上死磕,再这样下去,咱们真定叶氏的威名全被你祸害没了!“
叶叙川冷不丁道:“若是死磕能把她困住,多闹两回也无妨,哄回来就是了。”
叶朝云:……
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实在没法劝。
她哼了一声道:“行罢,你且瞧瞧这样强求,究竟会换来何等样的结局。”
叶叙川心下一哂。
都闹到这等田地了,还论什么结局,人在身边,恨他一辈子也无妨。
“还有一事。”他道:“太后娘娘的人远赴北周查过她的底细,可曾听说过她有个姐姐?”
叶朝云略感怪异:“你不是也查过她么,查出的东西定比哀家知道的多,来问哀家做什么。”
思忖片刻,她慢慢明白了,挑眉叹道:“好吧,你的人都是军中的大老爷们,查细枝末节,多半没有宫里的内侍体察入微。”
叶叙川道:“所以来询问娘娘。”
“死了。”
叶叙川一怔:“什么?”
“哀家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她往素瓶中插了两支白菊,淡淡答道。
庭阶寂寂,华叶衰败,吹动琼琚似的菊瓣迎风颤动,秋意阑珊。
这个季节总是天高云淡,叶朝云越过宫墙,远望天际归雁,徐徐开口道:“死在去岁冬日里,这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没有娘家,她的夫家也不认她,险些无地葬身了,是细作营替她筹备了棺木,立了碑。”
“你那心肝被你折辱至此,依旧隐忍不发,大概是还不知道此事罢。”
叶叙川脸色顿时白了一分,呆呆立在原处。
“时雍,”叶朝云轻声道:“虽然你我姐弟间闹得不甚愉快,可细细想来,当年叶家阖族战死,如果当初不是先皇告诉我你从战场中生还了,或许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她递予叶叙川一朵雪白的素妆菊,叹息道:“血脉相连的亲人,终究无可替代,人活在世上,怕的不是辛苦劳碌,而是无人可念。”
*
叶叙川手中握着叶朝云赠送的白菊,过了良久,才挪动着步子,僵硬地离开福宁殿。
无人可念。
叶朝云所说的这四个字一直在他心头盘旋。
他曾经不明白,烟年为什么愿意毫不犹豫地杀他,仅仅是因为她心怀悲悯,不喜战火吗?
如果在乎的人都已逝去,守着空无一物的和平又有什么意义?他亦体会过这种感受,明明赢得了想要的一切,可却无人分享,便觉得这一切甚是虚无缥缈。
而如今,答案终于水落石出。
她以为自己在世间尚有亲人,所以拼命地想护着故土安宁。
如果失去了这唯一的理由,她该当如何呢?
白菊摇曳在秋风之中,如同他内心深处的惶恐。
汴京的秋季华美无俦,满树银杏灿然若金,可一应事物开到荼靡,达到绚烂的顶峰后,便将无可避免地衰败下去,季候如此,美景如此,人亦如此。
左手按上胸口,他惊讶地发觉,鸩羽毒的毒性已经散掉了许多。
明明心中如此不安,心脏依然圆满地跳动着,毫无一丝疼痛。
张化先与李源两人沉默跟在他身后。
他定了定神,回身道:“今日听见的东西,不准向她提起。”
两人应是。
叶叙川顿了顿,又道:“再支会一声管事,把她的夜鸮鸟还给她。”
*
一整日心神不宁。
叶叙川出宫后,前去了六部,寻刑部尚书议事。
刑部尚书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望向他的眼神十分微妙,想必是得知了昨夜发生的闹剧。
叶叙川只当没看见。
虽说面上不显,他心中却微微着恼,想着从前自己与烟年琴瑟和鸣时,从没听这帮老头子道一声好,这回两人闹了一遭,他们反而来看笑话,当真是贱得厉害。
出门时,恰恰见一个小厮守在门前。
他散漫地瞥了一眼,见小厮手中拎了个红漆食盒,上面绘了雅致的莲花图样。
方才与他议事的刑部尚书眉开眼笑地走上前去,信手接过食盒子,对那小厮道:“劳夫人费心,你去转告她,今日我恰无应酬,回府与她共用晚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