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61)
烟年嘴唇猛地一哆嗦,十指因紧张而攥紧。
“他们发现我逃了,来不及了!”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烟年恶狠狠道:“你还犹豫什么!要不然你杀了我扔出去,要不我自己在外头了断,再拖下去,你也被他们捉到了,谁来替我带话!”
眼见那道诡谲的烟雾扶摇而上,那人心里也发毛,草草放了烟年,骂了一声:“真邪门。”
他道:“我带你去。”
“不成,”他转念一想:“万一你使坏怎么办?你给我老实待在这儿,老子替你传话。”
烟年长松一口气:“有劳了。”
临行时,那人将烟年牢牢捆在柱子上,并往她嘴里塞了一片棉布:“忍着些。”
烟年点了点头。
屋子的主人走后,四下又恢复了寂静。
烟年的后背与柱子相贴,汗水濡湿了衣衫。
她今日总有种心慌的感觉,觉得好像冥冥之中,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四下里安静得有些出奇,按理来说,叶叙川发现她消失,定会散出天罗地网,挨家挨户地搜寻她,可今夜的长街悄声无息,没有禁军来去,没有衙役吆喝,甚至连狗叫的声音都没有。
一缕风声过耳,烟年死咬嘴唇,深感不安。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本想着能躲一刻是一刻,现在看来,外面安静成这样,难保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整夜被绑在这里,连逃都逃不掉……不,她不想坐以待毙。
她扭动脖子,用柱子顶下发簪。
三千青丝如瀑流泻,发簪落入她被缚的手中,她摸索着转动机关,簪头露出一段锋利的细齿。
她艰难地用细齿切割绳索。
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绳索轻轻一弹,从中断裂,她慌忙抖落束缚,取出口中棉布,握簪在手,从后院悄悄潜了出去。
此处正是一处陋巷,阴暗窄小,因刚下过雨,青石地间流转湿光,好一个凄凉的冷夜。
她顺着巷子,疾步朝汴京细作营的盘踞之处走去。
途中似有什么异样的响动,她神经紧绷,几乎是立刻回过头,却只见巷中奔过一只瘦鼠。
若是有乌都古在……
罢了,她闭了闭眼,脚下越走越快。
巷中难以看清远处,先前只见皇城方向放了火烟,不知为何,这火烟竟然越来越清晰了,她从房顶的间隙,影影绰绰看见火烟将小片的天空染作红色,心底越发惊疑不定。
为什么要放烟?叶叙川又在打什么算盘?
她一边走,一边凝眉思忖。
忽然,她仿佛被雷电光击中一般,一个激灵刹住脚步,心无限地往深渊坠去。
不对。
不对!
这不是用作信号的火烟!
这分明是……
只停留了一瞬间,下一刻,她发足向前狂奔。
天色红得越发妖异,她的耳畔开始有了声音,是遥远的哭喊声,这声音一点点拉近,到最后变得震耳欲聋。
再也不顾是否会被人发现,烟年纵身冲出巷口。
一盆水泼洒在她裙边。
粗壮的仆妇一把拨开她:“别挡路!走远点!”
烟年踉跄后退一步,呆若木鸡。
方才传信的小细作通身浴血,发疯般向她扑来,嘶声吼道:“叛徒!叛徒!我要杀了你这叛徒!”
烟年不闪不避,呆呆望着前方。
越过他肩头,她看到了此生难忘的图景。
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细作营据点,欺天烈火把天空都染作了浓红色,到处都是人,惊慌逃窜的人,积极救火的人……唯独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浓烟滚滚而起,如同一场狂乱的巫舞,庆贺汴京细作营的覆灭。
是的,覆灭。
十岁那年,燕云战乱,她的故乡被付之一炬。
所以她知道,火势如此旺盛,没人能从中生还。
没有人……能活下来。
红光灼灼攀上她眼底,旧日与今昔影像交叠,将这一瞬被拉得无比漫长,她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处现实,还是仍在十岁那年的梦靥之中。
热浪迎面而来,眼睛被明光与烟雾灼伤,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淌出清泪。
小细作还在痛骂,凄厉的叫声划破长夜:“你如今满意了!细作营毁了,指挥使也死了,都是你!老子瞎了眼,猪油蒙了心,还信你当真被冤枉,我呸!老子下了黄泉,做鬼也不放过你!”
烟年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辩解的力气。
纷乱人群被禁军驱逐开一条通路,她向前伸出手,不知是想握住什么,又或许她早已明白,她这一生颠沛流离,到头来还是注定失去一切,什么都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