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28)
“娘子今日魂不守舍,见了指挥使,他可有说些什么?”翠梨试探着问道:“可有让娘子做一些难为之事吗?”
烟年摇了摇头。
她鲜少有那么无力的时刻,指挥使也从没有过那么颓唐的时刻,走过千山万水,终究功亏一篑,她的故乡仿佛受了什么诅咒一样,才安宁了数年,又将陷入战争的泥沼。
该如南院王所言,杀掉叶叙川吗?
理智告诉她,她应当杀,可想起那日星海之下,叶叙川曾对她做过的承诺,烟年把簪子捏了又捏,还是无法接受。
他明明……也是厌恶战火的。
*
晚膳时分,叶府中匆匆跑出一个传讯小厮,直奔皇城。
过不多时,宫门拉开一缝,从中驶出叶叙川的车驾。
府邸的主人终于再次出现,烟年听见了久违的喧闹声,从大门到后院的灯笼重新燃起,脚步声由远及近,推门带起的风惊动堂前珠帘,送来春夜里一阵幽幽花香。
烟年从珠帘间隙处往外看了一眼,叶叙川带着连日工作的疲惫,解下披风随意搭在衣架子上,行至她面前,双手端起她面庞,皱着眉,来回检查一番。
“怎地忽然腹痛?叫郎中来瞧过了么?”
烟年亦抬眼,细细打量他。
这段时日,他瘦了一些,两颊微微凹下些许,眼中布有淡淡的红丝,可这无损他的俊美。
有时恰到好处的疲惫反而是为年轻男人增色的筹码,暗示他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碌,与游手好闲的纨绔截然不同。
她轻声道:“我身子骨极好,腹痛是装的,只是想籍此多见你一面。”
叶叙川放开了她道:“你并非胡闹之人,说吧,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不容易糊弄,烟年也不想隐瞒,直接问道:“国朝调兵遣将,是不是要进攻北周,收复燕云?”
叶叙川微微讶异:“你怎么知道此事?”
略一思索,他便猜到是烟年听了壁角,皱眉骂道:“这群酒囊饭袋,当差当得稀烂,嘴却碎如老妪,合该滚去领罚。”
“莫要深究我从何得知此事了。”烟年抓住他袖子:“你告诉我,是不是要出兵,是不是要夺回燕云之地!”
“这是两国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那又有什么与我有关!”烟年急道:“我的家乡就在燕云之南,许多与我当年一样的孩童居住在那里,如今两国兵马旗鼓相当,难分胜负,难道又要鏖战多年,让好好的土地生灵涂炭吗?”
“是。”
一个简洁的字符落地,终结了她全部诘问。
烟年的话语戛然而止,手指颤抖。
叶叙川淡淡道:“既然都知道了,便不必多问,我的确将择日挥兵北上。“
“为什么?你不是说过吗?不会轻易挑起战事……”
“两国之交,不过尔虞我诈,我不喜见血色,懒得出征,可时势如此,没有退缩余地。”
叶叙川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桩司空见惯之事:“不过,他们先杀了使节,倒是给国朝出征冠了一个现成的由头,后世写起史书来,也会称此次出征师出有名。”
“若是杀使节一事乃是刻意算计呢!”烟年向前踏了一步,竟是少有的激动。
“是否刻意,这并不重要。”叶叙川道:“如果一个意外便能令两国刀剑相向,那它们一定已剑拔弩张地对峙好些时日了。”
“是你做的吗?”烟年幽幽问道:“叶家为夺回燕云,杀了使节,对么?”
听得烟年这一句话,叶叙川的目光几乎是顷刻锋利了起来。
烟年丝毫不避,死死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掠过的每一丝异样。
他顿了一顿,才道:“你逾矩了,朝堂如何,叶氏如何,都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
不,不,不。
言语会骗人,但下意识的神情变化作不得假。
不过是片刻的犹豫,就令烟年笃定,这回必是他下的黑手,就算不是,也必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了解叶叙川,知道他是个极度骄傲的人,行事风格杀伐果决,他这次的应对那么反常,分明就是藏起了不想被她知道的隐情。
烟年吐出一口浊气,逐渐冷静。
岂止是冷静,简直心肺里的血液都冷彻骨髓。
她仿佛从一个封闭的梦中醒来,梦里有四面高墙,将她如鸟雀般关在方盒子里头。
她学着她驯过的那些鸟儿,浑浑噩噩地活着,找不到应做的事,见不到应见的人,失去挚友,失去信念,最后连兽性都失去了,化为工笔画上没骨的青雀——一件廉价的观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