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欺君(108)
这段时日, 她沉迷于打双陆, 打叶子牌,起先只是和翠梨香榧打,后期牌友队伍越发壮大:墙头的暗卫兄弟, 门口的看门小厮,送菜的丫鬟, 扫地的婆子, 甚至叶朝云派来的医女妹妹……统统被她抓走打牌。
打到后来,医女简直心生恍惚, 分不清东南西北。
来前主子曾交代过,说这女人高深莫测,滑不溜手,是细作中的精锐, 总之务必要小心。
回到现实之中……看烟年这叼着烟丝,兴奋掷出一把骰子, 吆喝五魁首六六六的模样,真是精锐女细作,绝代美女蛇吗?
完全就是巷口抠脚的大爷啊!
抠脚大爷又赢一局,得意洋洋道:“妹妹,你输了,学驴叫,赶紧的。”
旁人想什么,烟年不在乎,她只致力于让每个手下败将学驴叫。
被这个目标驱使,她杀遍四方无敌手,听了无数声驴叫之后,甚至得了个诨号——汴京小牌王叶府分王。
殊不知,当她岁月静好之时,自有人在替她挨骂前行。
*
小皇帝最近心里很苦。
他是赵家最金贵的独苗,也是当朝皇帝,理应随心所欲,横行霸道。
但……他为什么还没成为一个暴君呢?
因为每每一出现这个念头,他的舅舅就会撸袖子揍他,边揍还边嘲讽他:“隋炀帝犯浑还知道修条运河,官家知道什么?一手抓五只不重样的蛐蛐吗?当暴君都不够格。”
叶叙川贵族出身,衣食住行无不讲究挑剔,举手投足无不矜贵风雅。
唯独一件事,他保留了最原始的生态,不借助任何工具,没有任何仪式感,亲自动手,朴实高效。
那就是——揍人。
读书的斗室之中弥漫清淡墨香,这香味熏得书上的字符都跳跃起来,一会儿排成一个一,一会儿扭作一团。
小皇帝奋力睁开打架的眼皮,依稀看到这些字儿飘浮在空中,歪歪斜斜扭成两字:完蛋。
“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何意?”
舅舅双目微眯,抬起一只随手能掐断人脖子的手,把书本翻过一页。
在忘了温习功课的小皇帝眼里,这翻的不是书,而是他的脑袋。
“便是……召来各地民众商贾,聚集四方货物,人们在此交易了物什后各自离去,皆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啪地一声,叶叙川将书本摔在台面上。
小皇帝吓得猛一缩头。
答错了吗?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心中既然已有答案,为何还畏缩犹豫,瞻前顾后!”叶叙川训斥道:“挺起胸,坐正,再答一遍对此文的见解。”
这便有些超纲了……
*
叶朝云携带几封紧要表章,拿来供小皇帝批阅,然而,屋里传出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打断了她的意图。
……不,或许不应该是打斗声,而是叶叙川单方面在家暴侄子。
叶朝云心一紧。
身边大宫女颇有不忿,暗自嘟囔:“这是将自己当摄政王还是太上皇?”
叶叙川今日脾气委实不佳,把小皇帝罚得差点哭出声,可怜的小孩手心通红,连连求饶,保证今后再也不为了逗蛐蛐耽误功课。
“愣着做甚,”叶叙川盛怒之下,猛一拍案,对噤若寒蝉的宫人们喝道:“把官家的蛐蛐都放生了,至于那等勾着官家逗蛐蛐的内侍,统统发落到掖庭狱去!”
见了叶朝云,他低身行礼,挥手屏退了宫人。
小皇帝如蒙大赦,也不敢向母亲告状,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叶叙川冷哼一声。
叶朝云轻声道:“少年人贪玩,也是常情。”
“寻常孩童自可以贪玩,官家乃是江山之主,万民之父,自当不能玩物丧志。”
叶朝云微微蹙眉:“偶尔为之也无碍罢,时雍小时候,不是也时常恣意纵马行猎么。”
叶叙川并未答话。
多年姐弟,叶朝云岂能不知他心中所想,多半是嫌弃官家资质平庸,怎能与生来便天赋绝伦的他相提并论。
弟弟厉害不假,可正是这目空一切,高傲睥睨的姿态,令叶朝云看着极不顺眼。
怕是连自己这个亲姐姐,他都不太瞧得起。
叶朝云垂眸,掩去眸中一丝怨恨:“时雍,阿姐知道你那侍妾品行不端,犯下大错,惹你动了怒,可是这火气却不该向官家发,教养官家,还是该施以耐心。”
“与她何干,”
叶叙川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迫不及待地矢口否认道:“她不过一个玩物,还不至于使臣动怒,太后娘娘只当她死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