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28)
屋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这是……”谢鸿看着顾惜衡,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顾惜衡数月前被钦定为皇上的御用太医。因此,即使不说,谢鸿也知道这些脉案是谁的。二人既然都心知肚明,反而没有必要戳破。
顾惜衡看到了谢鸿眼中的惊异之色,似乎早已知道他会有此反映。“是的。”他平静地道。
“老师且听学生细细道来。”顾惜衡说:“这位贵人虽已年迈,但此前身体一直康泰。然而一年多前,在他得过一次风寒之后,身子就开始时好时坏。此前太医每每诊脉,均认为是气血亏虚,故用药以养气补血为主。但就在上月,我为这位贵人请脉时,隐约辨出一缕不同寻常的脉息。只是这缕脉息飘忽不定,待学生再次请脉时,竟又消失了。”
“为此,学生翻阅了这位贵人近几年的脉案。果不其然,在太医院的记档中,这缕脉息时有时无。由于此前为他诊病的太医并不固定,且他也并未出现任何病症,故而竟被忽略了。直到近来,贵人的气血两亏之症在服药后,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有加重之势,学生才开始怀疑。”顾惜衡徐徐说道。
谢鸿默默听着顾惜衡的讲述,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放松。只听顾惜衡又道:“学生大胆推测,恐怕气血亏虚只是表象,真正的病症应是中毒。”
“中毒!”谢鸿像是被面前的学生说中了什么一样,心中漏跳了一拍。
顾惜衡点点头,“是。历朝历代的医书中,对于中毒之状在脉像上的表现多有记载。或如雀啄壮枝,忽快忽慢,或如屋漏,缓缓而来,却滴答不止。然而,此毒显然不是。”
他顿了顿,见谢鸿没有打断之意,便接着道:“学生认为,这种毒初时如一粒种子进入体内,柔嫩娇弱,无声无息,以宿主的精血阳气所养。随着时间的推移,它通过吸食血气,渐渐积蓄起一定的内力。因仍幼小不壮,在脉象中就会时有时无,不能持久,形同鬼魅,病患则表现为气血不足。”
“可学生担忧的是,假以时日,待其成材如树,它的根茎叶脉将延伸至四肢百骸,那时毒性便会渗出,而宿主的精血也已被吸食殆尽。到时任是神仙,也无回天之力。”说到此处,顾惜衡一脸忧色:“学生从未见过如此阴损之毒,更无能参透个中解法。因兹事体大,故而冒险誊抄脉案,请恩师赐教。”
谢鸿低着头,眉头深锁,面色沉郁好似寒潭。他想到了另一份脉案,其脉象与这位贵人的极为相似,只是那份脉案的主人,如今已离世。由于他见过完整的病发经过,因此知道顾惜衡的推测十分准确。此毒极为吊诡,起初无法察觉,但到成势时,已无药可医。一想到那位病患痛苦的死状,他便不寒而栗。
谢鸿沉默了许久,随后对顾惜衡道:“惜衡,你说的为师都已知晓。这些脉案就先放在我这里,我还要再细细斟酌。”他想了想,又道:“此毒虽一时半刻无法可解,但我这里有一个方子,你可先拿去一试。”
说罢,他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个药方,交给顾惜衡。顾惜衡接过,仔细揣摩了片刻,随即明了,道:“老师的方子果然绝妙。此方的药性效仿人之精血,但比精血更补,可让毒种由食用精血改为食药。其中又有一味洋金花,可对毒种起到麻醉作用,抑制其生长。病患服用后,既可护精养元,又可暂保性命无虞。”
谢鸿颔首,但愁云未消:“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找到此毒的破解之法。”
顾惜衡又道:“此毒不仅来源不明,它究竟是如何进入贵人体内的,也不得而知。甚是棘手。现下司礼监掌印太监周德忠深得贵人宠信,依老师看,学生是否可将此事告知于他?让他加以留意。”
谢鸿摇摇头,此事非同小可。他不欲顾惜衡深陷其中,便道:“你只是一名御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至于旁的事,不要过问。”
顾惜衡其实也明白,此事如果深挖下去,恐怕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可以担当得起的,便道:“学生省得,深谢老师提醒。”
他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谢鸿再次叮嘱:“此事关乎大周国祚,你万万不可对旁人提起。”
“是,学生谨记老师教诲。”顾惜衡拱手道。
……
入夜,谢鸿的书房烛火仍然亮着。
他将两份脉案从暗格中取出,两相对照,果然如出一辙。只是另一份脉案的毒性更强,发病更快。这份脉案的主人正是慕容狄!
谢鸿为顾惜衡写的方子,乃是他为慕容狄医治时所用的药方。不过,如他所说,此方不能根除毒种,只能拖延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