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拢玉京春(15)
说到此处,师太似已用尽了全部力气。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
苏墨眼里汪洋一片,泪如潮涌。记忆中,家人的面容已模糊不清,他想努力看清楚他们的样子,却只是徒劳。然而不知为何,苏墨似乎依然能从这些支离破碎的影子中,感受到母亲的慈爱,父亲的威严,家人的温暖。他们都是他的挚爱血亲,可如今却天人永隔。他再也不能见到他们,亲口喊一声“爹”、“娘”了。
还有与他相依为命的师父,病入膏肓,药石无功,细心照料他的乳母师姑一生被困叠翠庵,隐姓埋名,有家难归。当年的一场浩劫何止毁掉了陈家,还牵连了这些本与此事无关、却一直为他遮风挡雨、置性命于不顾的人。想到此处,苏墨凄入肝脾,泪下如雨。女尼走过来,屈身蹲下,拿着帕子为她拭泪,可自己也已涕泗纵横。
苏墨定了定,努力地压抑着语气中的悲怆,抽噎着对净慈师太说道:“师父……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绝不相信父亲会是……会是一个贪赃枉法、致万民安危于不顾的人……作为陈家唯一的后人……我发誓……一定要弄清真相……为父亲正名!还陈家一个清白!让恶人偿命!将他们欠陈家和欠您和乳母的全部拿回来!”他的语气坚定而决绝。
师太已说不出话,她爱怜又心疼地看着面前这位少年。他皮肤清透似冰如雪,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整个人就像乐清山中的晨露,净澈晶莹。她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孩子,相信再过几年,定会出落成一位气质如兰的绝世佳人。
然而今夜,少年的眉宇间却生出一抹超出这个年纪的忧郁。往日那么爱说爱笑、要强又倔强、挨打罚跪都不叫一声的孩子,如同山谷中的春日般明媚灿烂的孩子,此刻却泪水连连,脆弱无助。“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净慈默默想着,不再说话,慢慢合上了眼睛……
……
桌案上烛火跳动,微风吹过,苏墨的心神又回到了冬青院。他狠狠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稳了稳心神。沉冤未雪,大仇未报,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当下他要做的,是要用心筹谋如何复仇。
“当年,皇上一怒之下,于除夕之夜,将陈家阖府满门抄斩。既然义母和乳母都说父亲是被奸人所害,那么这其中必定有阴谋,是阴谋就会留下痕迹!”苏墨心里盘算着:“听乳母讲,当年向皇上上书弹劾父亲的是左都副御史慕容狄。那么,此人便是这个案子的关键所在!”
“只是如今已过去了十二年,不知慕容狄如今官居何位?当年的案卷是否还在?”苏墨思虑着。
他初到京城,对朝堂情势一无所知。但要想复仇,首先就要摸清朝廷大员和他们彼此之间的勾连。“从哪里才能获得这些消息呢?”苏墨想到了谢鸿。他曾任太医院院使,认识的朝臣众多,虽然已不在朝为官,但从未真正脱离官场。或许可以将他作为突破口。
然而他又转念一想,净慈师太给谢鸿的那封信,自己是悄悄看过的。信中并未提及他的身世,并在结尾叮嘱谢鸿看完信后,务必烧毁。由此可见,净慈师太对谢鸿并不完全信任,因此没有将实情全盘告知。何况苏墨罪臣遗孤的身份实在敏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是以在不了解谢鸿的情况下,绝不可以冒然向他寻求帮助。
苏墨眉头紧皱,一时无措。他没有想到复仇尚未开始,自己面临的却是这样的局面!但也正是从此刻开始,他真正意识到,从今往后,他走的每一步都攸关生死。莽撞行事,不仅家仇不能得报,还会引火上身。
镜中映出少年的面容,冰寒赛雪,眼神成刀,带着冽冽杀气。或许他今后的人生就是一场暗夜独行,无光,无尽,无伴,可他不惧,不悔,不退!
无光,他燃起怒火!
无尽,他奉上一生!
无伴,他还有自己!
第8章 公子谢七
第二日,苏墨一早就起了床,洗漱过后,茯苓端来早饭。苏墨随手从盘中拿给她一块酥饼,小心问道:“茯苓姑娘,我刚来到这府上,对府里情况不甚清楚,担心行差踏错惹谢老爷不喜。要不你给我讲讲府里的事吧,我以后也好注意着。”
茯苓见这个少年眉清目秀、很是有礼,刚才还帮自己提水,现在又将早饭赏给自己吃,一点儿没有公子哥儿的架子,不由得心生好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忙不迭地咽下嘴里的一口酥饼说:“苏公子,这你可就问对人了。我是府里的家生奴才,我娘是伺候夫人的孙妈妈,这府里的事儿啊,没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