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63)
傅明回神,忙松了手,昭彦从他膝上跳下,他双腿一轻,怀抱已空。
傅明看着自己手,掌纹横绝,有人说这是最从一而终的命,有人却说这是最孤绝无侣的命。傅明一笑,是他自己动了心,又是他自己选择放弃,与命运何关?
忽然,大手之中伸进一只小手,昭彦笑道:“爹爹,你带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吧,今日还没去呢!”
“好,咱们这就去。”傅明牵起昭彦,攥紧手心的一点暖意,带着他往老太太那儿去。
绿菲跟上了,芄兰则站在屋门口,看着他们,再度悄然抹泪。
前两日周晥清前来靳府看望了老太太一回,应是跟她说了周家会尽力帮助靳以脱困之事,又下了什么保证,老太太这两日心情好了不少,身子也轻快了些。
昭彦在她身边坐下,和她说自己今日的种种事情,琐碎日常经由孩子的口吻讲出,便有无限乐趣,老太太虽未眉开眼笑,但话语中也有了笑意,一个劲地夸自己心肝宝贝儿懂事可人疼。见傅明在一旁含着笑却安静不语,又劝他道:“长藉快回来了,明哥儿你也打起精神来。看你气色不太好,这阵子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快些养好身子,等你夫君回来。”
傅明颔首回道:“谢老太太关心,我会的。”
几人又聊了会儿,老太太将昭彦留下了,傅明便独自回去。
在回芳满庭的路上,他先转道去了纫兰那里。
纫兰正绣着锦被上的双鸳鸯,见他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来招呼他,又问:“明哥这会儿怎么来了?”
傅明将一本画册交与她,“这是我无事时画的,给你做花样儿。”
纫兰有时会请傅明为自己画绣花的样儿,她喜欢傅明的画,所以接过画册时便翻看起来,上头鸟兽虫鱼花草树木都有,栩栩如生,惹人喜爱,她捧着画册笑道:“多谢明哥,改天我抽空给你做点什么。”
傅明却道:“暂且不必了,你先把你自己的东西做了吧。”
“我这些一时半会儿地也做不完,还是可以抽时间做些小东西的。明哥你看看你还缺什么不?”随即又兀自摇头,“有芄兰她们在,想来你也不会缺什么。”
“等我想起来,再找妹妹要吧。”
“也好,那明哥一定要与我说。”纫兰这两日心情也好了不少,梳妆打扮上比往日要精心多了,这样言笑晏晏的模样,看着很是清丽动人。
傅明瞧她如此,想及她往后便要嫁与陶阳,似乎看见了她幸福安好的将来,便放下心来。
这夜,天阴月黑,寒风吹落木,靳府角门开了又闭,一辆小车缓缓驶离,却无人在意。
翌日,靳以回府。所有的主子都得了消息赶去前厅迎人,而芳满庭却人去屋空,唯有几个小丫鬟将里外找遍,也不知道自己主子究竟去了何处,两个大丫鬟同样不见了踪影。书房桌上有一张纸,她们不认得,只好拿去交给靳以。
靳以才梳洗毕,正在老太太屋里喝汤,他没能等来傅明,却等来了傅明留下的一张纸,白纸黑字,触目荦然:
侯门一出天地宽,从此萧郎是路人。
靳以不能明白傅明留字而去究竟是为何,又是何意。靳府上下事先都毫无察觉,亦各自震惊不已。但芳满庭内确实不再有等他归去的人,屋内整洁干净,除却傅明随身与常用之物,其他东西皆处于原位,似是这屋从未有过主人。
细察屋内种种迹象,已排除被劫掠的可能,人确实是自己主动离去的。
靳以遣了许多人去找,无论如何,他不会被傅明一张纸两句话便打发掉,他一定要将人找出来,问个明白,让他再不可这样轻易离去。
那日在狱中,分明是那样深情而不舍,怎会才短短数日,便这般无情将人抛却呢?
人还未找到,却等到了官府送来的一纸和离书。上头的签字靳以认得,以他无比熟悉的字迹写了他曾默念于心无数次的姓名。
傅明,傅明,你究竟意欲何为?
京城初冬,寒气已甚,风吹过院墙,吹入芳满庭。靳以每日处理完公务,皆会在日入时独自前来,这里却始终空无人声,唯有落尽了枯叶的树木与仍然葱茏的树木一起立于庭中,像被人遗弃的忠诚守卫,靳以站在树木中间,看着落满枯叶而无人清扫的池面出神,风吹涟漪生,都让他蓦地惊心,疑似故人来,回头却是空望一场。
他不由怀疑,究竟傅明是梦,那日牢中是梦,还是当下是梦?若都不是,人怎会说走就走,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官府送来的和离书,靳以不愿签字,便用傅明常用的那方镇纸压在了他常用的那张书桌上。他要将人找回,让他当着自己的面,亲手将这张纸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