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31)
今日的小报上有几则关于昨日靳以等回朝之事,连宴会上皇上讲了什么,靳以回了什么都写得像模像样,似乎确有其事。除此外,太子吟诵的那首诗也写在了上头。
傅明读罢,觉得这诗应当是出自太子之手。太子好文,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曾刊印过一本《牵风集》,民间很是流传了一阵,傅明亦曾阅读,对太子诗风有所了解。况且此诗功力不差,一般识字人断编写不出。
军队凯旋,太子吟诗贺颂,这本是人之常情。傅明再将诗读罢,却不由得在心内叹息,又好笑似的笑出声来。
笑声落入刚好跨入门内的靳以耳中,靳以问道:“何事好笑?”
傅明忙放下小报起身相迎,回道:“读了读太子昨夜那首诗。”说着将报拿与靳以。
靳以接过浏览,道:“的确是太子昨夜吟诵过的那首。有何问题?”
靳以记忆力惊人,但记得却不是懂得,傅明道:“此诗单从表面文字看,的确是歌功颂德。但太子用典如盐入水,了无痕迹。若不深入品味,怕是难懂其中真意。”
“如何说?”
“用汉武喻当今圣上,以霍票姚喻爷,且不说本次爷是平息内乱而非抵御外敌,细究其所选事迹,其实大有文章。看似君臣相得,开疆拓土,但曲折引向一者下诏罪己,一者英年早逝的结局,太子这是——暗讽武功不宜治国,武夫皆是造孽之辈。”
靳以闻言,再将这长诗细读,放下小报后轻叹道:“太子尚文厌武,向来如此,并不意外。”
傅明颔首,道:“我本不该谈及朝廷之事,此回是我逾矩了。”
靳以摇头,想起自己前来所为何事,便问:“年前文素兄来府上借钱应急,是你拿自己的钱借给了他?”
“嗯。”傅明回,“府上有自己的处事规则,我便只好这样做了。”
靳以见傅明不愿多说,自己便也不再穷究,事情来龙去脉他大概已清楚,便只又问是否已还。
“前几日已悉数归还。”
靳以道:“文素兄是信守承诺之人。这回,幸亏有你。”
傅明摇头笑道:“这是我本应做的。”
靳以闻言,心湖微漾:为自己的朋友解燃眉之急是他本应做的吗?为何?若自己真拿傅明当至亲之人,这话傅明说来,他承受无愧。可细想从前,自己做到了几分?傅明入府后又是如何为人处事?
渐渐地,靳以出了神。前事种种,曾被自己忽略的,一一涌上心头。
“爷?”
傅明的一声轻呼唤醒了靳以,他回过神来,看着傅明眼中有些忐忑的目光,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抚过他白皙俊秀的面庞,傅明怔住,几乎连呼吸都屏住。
靳以的手稍触便撤,“往后,我会待你好。”他撂下一句话,便离去了,大步流星,身形却似乎不那么稳当。
许久后,傅明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只觉得指尖温热异常。
靳以凯旋,本应备下宴席,但老太太知晓自己孙儿不爱热闹,且只至亲之人凑一桌儿用饭,是最温馨之事,老太太享受得很。
靳以落座时,看到身边有老太太、纫兰、昭彦,的确都是骨肉相连的家人,却没有傅明。
老太太不叫傅明,是因为不承认他,不喜欢他,还是因为自己?她以为自己仍不将傅明当作自己的妻室,所以这样的场合便将他排除在外?
老太太见靳以似乎有些神思不属,便问:“长藉啊,菜不合胃口吗?还是你有什么要紧事待办?”
靳以摇头,按捺下心绪与大家一块品尝久别重逢的滋味。
饭后饮茶时,老太太提起王姨娘年前克扣下人钱财一事,并道:“她如今年纪大了,心也大了。想必已经在你面前说了不少,你自己要清楚,什么该信,什么不该信。”
靳以点头道:“老太太说得是,孙儿明白。”说着,便又提及范质前来借钱一事。
老太太蹙眉道:“还有这事?我竟然不知。”
靳以道:“当下是王氏理家,所以明哥儿应是不方便直接向您提及。况且文素兄情况紧急,也等不得了。”
老太太叹息一声,“凝雪小时候聪明乖巧,对你也忠心耿耿,我见她是个靠得住的,我自个儿身体一年老似一年,便顺手就教她理家,信任她。谁料想,她越发地不成体统,擅作主张,鼠目寸光,尽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如今看来,这理家的权利也该收回来了。”
“孙儿认为应当如此。虽是内院之事,但牵涉也广,不能再任由她这般小气作为。”
“那长藉你认为这家可交由谁来打理呢?我是真的老咯,心有余而力不足。”
靳以道:“纫兰妹妹也大了,往后嫁人这理家的才干不可不俱备,老太太便提拔提拔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