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玉(56)
他说的真简单。可我早就知道跨过那条河以后,我面对的是什么了。
我对这场告别所知道的比他想的要早得多,我的准备按理来说也应该算是周全,我甚至想象过无数次面对这场对话时我应该是什么表情,我应该做什么动作,在我无数次的预演里,我应该微笑着告诉他:“白川,我明白的,不必担心。”
而这些问题我早就问过我自己无数遍:他为我担心已经够多了,我为什么要在最后时刻还要给他徒增烦恼?
我本来已经为现在的这一刻做足了心里准备,可是....当我今天真的从他嘴巴里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像被猛地撕开疮口一样感到猝不及防。
原来,真的没有一场离别是可以准备好的。也没有一场离别是可以好好准备的。
是的,我和白川即将离别。
人和人的联系真脆弱,就像我和佳佳,我们从小长大,一直无话不说,一直这么亲密,但是我们仍然会因为争吵和误会生对方的气,甚至因此断了联系。
就像我和白川,我以为我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对方的两个人,但居然因为某种规则要完全切断我们的情谊。
‘跨过那条河’,说的真轻易。就像随便跨过一个臭水沟。
我嗤笑一声。
而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敞开心扉和他说话的契机。
......
在十八岁生日晚上的前一天,我坐在窗台上,窗户有什么在响。我打开窗户,看到白川坐在树上。
他的手握着树的枝干,依然垂着眼睛没有看我的表情,他说的话多多少少有些琐碎和艰难:“小玉,今天晚上我不会去送你了。”
他的指甲陷入树干,显出有些诡异的惨白。
我只能微笑着说:“好。”
我看着他慢慢走远。
他的背影还是停留在十六岁,我已经十八岁了,我现在长得比他还要高了,看着他,其实我已经明白了我和他的距离。
不是生与死、不是义子与义父、不是年纪更无关感情。
我和他的距离,是时间。
有些人,相遇就是为了离别的。
其实,在和其他妖怪的交谈中,我已经大概明白了那条河究竟代表着什么。
那条河是我们的时间,跨过那条河,不仅代表着我们和义父的联系即将斩断,也代表着我们即将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
小孩子的时间过得比大人的要慢的多,这并不是因为大人和小孩对时间的觉察不同,而只是因为那条“时间的河流”,那条河一边是流速缓慢的充满着多姿多彩的小孩子的时间,另一边是速度极快的工工整整的大人的时间,穿过那条河以后,在小孩子的世界里的一些法则将不再适用的,别说什么童真梦幻,大人的世界里唯一适用的法则是:“加速向前,赢过时间。”
我们每个人都要通过那条河,不仅向我们的义父告别,更多的其实是向自己告别,忘记过去的那个自己,重新进入一个崭新的,大人的世界。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让黑暗将我包围。
第24章 时间的河流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正站在一片辽阔的河川之前,这是一片会发光的河,河水奔涌,在四周的驳岸上溅起一片又一片银亮的光。
除了这条河有光,四周一片黑暗,我向远处张望,发现其他地方也站着一些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但他们的身影都有些雾蒙蒙的,让我看不真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河要过。就算我们站在一起,我们要过的也不是同一条河。
我将脚迈入河里,河水是温软的,踩进去,像踩着一团洁白的云。
我往前走。
好像每踩一步,这片镜子似的湖面上就要浮现出什么,我认真看,意识到湖上浮现的其实是我的记忆。
第一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在漆黑的世界里和水流一起,听着母亲的心跳咚咚在响,那是我最喜欢的乐章,而妈妈的声音好温柔,她说:“肯定是个男孩子,是明明重新回来找我们了。”爸爸的手附在妈妈的肚子上,他的声音也柔和:“会是的。”
原来他们一直期待一个男孩,我是作为哥哥的替代品出生的。但结果我是一个女孩,这样的我是不是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第二步,是我一岁的时候和爸爸在一起出门逛,他拿着小推车推着我,我老是哭,他在一群大爷大妈的注视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拿起奶嘴塞在我嘴里,小心的劝我:“小玉,别哭了...”
我看着这一幕暗自发笑:我的爸爸是第二次当爸爸,却还是不懂得怎么对付自己的小孩。
第三步,是我两岁的时候,我落在湖里,看着余珏微笑的下沉的声音,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附在妈妈耳边说:“妈妈,原来美人鱼的故事是真的,”妈妈捂了嘴巴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