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玉(2)
但那天以后,我也有了义父,我的义父是块被刷白的黑石头。我一点也不酷了。
不过不酷也有好的地方。不酷就意味着加入了群体,不酷就意味着我和芳芳、陈泉、佳佳之前那些说不清楚的隔阂消失了。
我和他们一样,在这种不酷的过程中窥见了一个秘密。
一个清远的所有有义父的小孩共同的秘密。
我们的义父是活的。
那天晚上回去,我做了一个梦。
我变成了一颗植物,一颗生长在漫长无垠的河流里的树苗。
河流静静流淌,河水轻轻抚摸着每一株植物。而河水的每一次灌溉,每一次抚摸,都让这些植物更加茁壮。
而我位置却不太好,我前面长着一颗硕大的法国梧桐,它的枝干大概五人环抱那么粗,正因为如此,它挡住了我所有的河水,别处的土地都是湿润的,只有我所在的地方干涸遍布裂纹,而我努力吸收,也仅仅找到一点点凝聚的露珠。
我急的快要哭出来。
这个时候,河边的一块白石头滚了过来。它先滚到法国梧桐旁边弹跳几下,估计在和法国梧桐交涉什么,大概是交涉没有成功,它跳的更高,居然狠狠砸了法国梧桐一下。
不过相比粗壮的法桐,这块石头显得太小了,它用尽全力砸一下,也没有让法桐撼动那么一丁点儿。
法桐动也不曾动,但那块白石头却没有任何犹疑,一次又一次砸过去,所谓水滴石穿大致如此。经过一晚上观察,我发现它居然在法桐身上砸了个小小的坑。
法桐虽然巨大,但也因体型而颇不灵便,几次举止枝条想抽打这块白石头,都被石头轻松躲过了,试探了好几次,估计也是累了,它终于放弃,抬起了一支自己枝桠,放过来一点点河水的分流。
河水于是流淌过来了,虽然有些细小,但到底滋润了我身边的土地,让我也能吸收这些清冽甘甜的水汽。
白石头又弹弹跳跳的过来,在我旁边精挑细选了一个好位置卧了,它选的位置也是好的,正好圈住旁边小红花的一兜河水,河水冲刷到它身上,因此变换角度往我身边奔涌。
但小红花却因为被它圈了水颇为不满,细细的抱怨了几句,它装作没听见还是卧着,直到远方有一黑影赶到,以神速冲它奔跑过来,它才像是活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的远了。
而那黑影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也看清了那黑影的真容。
是一个雕着繁复花纹的桌子。用自己四只桌脚跑的飞快,它全身闪着金光,像一只大蜘蛛一样又迅捷又凶猛,追那白石头追的虎虎生风。
我却从它身上那个熟悉的木头花纹里辨认出什么:这材质似乎是….金丝楠木。
金丝楠木桌。
我不可置信又回头看那朵小小的却分外艳丽的红花:“佳佳?”
那朵花抬起身子,枝叶展开,慢慢伸了个懒腰:“嘘。”
然后梦醒了。
那天之后,我便很少生病了。
母亲也因此分外感激我的义父,还为他取了名字:白川。后来,每到逢年过节,总押着我去拜它。
但我却不愿意,总拜的不情不愿。
因为我知道,相比于佳佳的金丝楠木桌,陈泉的古井,磊子的大树,别人的义父似乎又温和又亲切,但我的这块石头却并不喜欢我。
我听见过无数次它抱怨我了。
做了这个梦的第二天,我还没有时间想清楚那个梦的寓意,我就见到了那个少年。
他皮肤极白,一双眼睛闪动,映着天光云影。
他光着脚坐在树梢上眯缝着眼睛往街上瞧,一身白衣却显得脏兮兮的感觉刚打过架。
见我从家里出来,他死皱着个眉头四下打量了好几下,好像无法置信似的,再盯了我家的门牌,终于垂头丧气确认了什么,然后远远跟着我。
一边走一边抱怨:“这盘小萝卜豆芽菜还不够小爷我塞牙缝的!”
一会还问路过的人:“真是她?看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长得大?她真的十二岁了?小爷我六岁胳膊腿就比她粗了!”
没有人理他,他却还是喋喋不休:“可恶的黄毛丫头片子,本来以为找个十二岁的小屁孩可以少受几年罪,结果轮上了这样儿的,能不能平安长大还另说….小爷我今年可真在走背运!”
“太倒霉了!太倒霉了!”
他抱怨了一路,直到看我走进学校,才住嘴。
刚开始只是觉得大概是巧合,但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我终于确定他骂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我们学校是市重点,就算我们才上初二,也规定了我们一定要上晚自习,而每当我们晚上放学回家的时候,太阳都基本上已经完全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