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台(96)
“我太笨拙了。”萧昱自嘲笑道:“没有宫人给你染的好。”
魏云卿含笑鼓励他道:“陛下第一次就能给我涂的这么好,已经很了不起了。”
徐令光在一旁提醒道:“陛下还是让奴婢来给皇后染吧,这颜色若是染出去了,可是会被世家耻笑的。”
萧昱蹙眉,“这是怎么说?”
“因为蔻丹上色需要在指甲上停留足够多的时间,只有那些需要下地劳作,做苦力的女子,为了不耽误做活儿的时间,才会在夜里把花汁包在手上过夜上色,染红整个手指,皇后身份尊贵,怎么能和那些贱民一般呢?”
萧昱神色一滞。
世家清贵,不碰“俗务”。
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羸气弱,不耐寒暑。【注1】
然而民以食为天,士大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没有人真正从事过劳动耕作。
他们依靠百姓缴纳的税赋,朝廷的俸禄养活,靠着百姓辛苦劳作种地产出的粮食饱腹,又怎可视其劳动为“贱”?
想到这里,萧昱继续给魏云卿染着指甲,边染边道:“我们不理会他们那套贵贱标准,就照自己的来,只是若染丑了,你可别哭。”
“陛下给我染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魏云卿扬眉笑道:“就算染到手指上,那也是陛下亲手给我染的,若是她们的夫君给她们染,还未必有陛下染的好。”
即便染过界,那也是天子宠爱的痕迹,谁敢嘲笑?她们怕是羡慕还来不及。
萧昱一笑,边浸着丝绵边道:“刚跟太师议政时,太师跟我说,齐州世子请了一位游方仙道来建安,太师欲请其在建安开一场清谈会,布道讲经。”
“若是我父亲还在世,定然会喜欢。”魏云卿欣然笑道:“可惜谈玄论道非我所长,若能有幸旁听,了悟几分道家真意便足矣。”
萧昱低着眼,摩挲着她的手指,“这仙道还擅长医术,很是高明,入宫的时候,也让他顺便给你看看身子。”
“我身子不是挺好的吗?”魏云卿茫然道。
“你先前不是病了一场吗?太师的意思是,让这仙道再为你调养调养身子,便于以后生养。”萧昱提醒着。
魏云卿笑意一滞,微微红了脸,灯火下,容色愈显羞涩娇艳。
她嫁人了,为丈夫生儿育女自是理所当然,何况他们还是帝后,肩负着为帝国延绵的使命,“我都听陛下的。”
萧昱神色淡淡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还有齐王的婚事,等贵女们上京了,可能需要安排你宴请贵女,相看人物。”
魏云卿一怔,不解道:“齐王的婚事,不该是朝廷做主吗?”
怎么会让她相看?
“立后是国家大事,自是由朝廷商议。可齐王是君弟,他的婚事,当然是由兄嫂做主。”
魏云卿眼睛一亮,那是不是齐王和妙英的事情就有了转机?
“既是如此,我看妙英就挺好,为何还要再选贵女?”魏云卿天真道:“既是兄嫂做主,那陛下便做主把妙英给齐王不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却不代表我们能为所欲为。”他们是帝后,有维护朝廷稳定的职责,更不能带头破坏世家的游戏规则。
萧昱凝视着她的指尖,因他笨拙的手法,以至于花汁频频涂过界,一开始擦的及时,在手指上并不明显,可多沾了几遍后,已经在女子雪白的手指上染上了斑斑红迹。
“花汁涂过界都被视作是贱举,娶一个寒门女子,又何尝不是自贱呢?”
魏云卿神色一滞。
“你知道朝廷为什么要选你做皇后吗?”
他突然问她,理智,不带有任何情感。
“因为,外戚唯需高胄,不需强门。”魏云卿垂下眼,用一种同样理智的语气,落寞阐述着一个朝臣将她送来他身边的政治原因,“魏氏荫华族弱,我出身高贵,却是个孤女,朝廷不用担忧外戚干政的问题。”
她什么都懂。
萧昱心中一动,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把她搂到了怀里。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宫灯在斜风细雨中摇曳昏暗,翠玉屏风上,帝后的影子渐渐纠缠在一起。
*
齐王府。
细雨沿着屋檐汇聚滚滚而落,滋润着廊下的土地,在这个春夜,绿草破土而出,蓬勃而昂扬的蔓延着。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萧景的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红斑尽退,不复先前丑陋可怕模样,又是如玉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