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3)
他只因今日与人有约,为做样子,这才从前山上山,若是只因心底有气硬要与谢勤之争个高下,不仅白费口舌,反而耽搁时辰。
故他沉思了一下,索性也顺水推舟,大大方方地告辞。
“天道兄的美意,重华心领。”沈孟虞抬头看了一眼日色,笑着放下茶杯,只最后揶揄谢勤之一句,“我本打算去寺中用斋饭,若非天道兄刻下提醒,我竟差点忘了。天道兄可要与我一并去?”
清凉寺烧火僧手艺甚好,斋饭闻名帝京,只是谢勤之身为世家子,对那要和普通百姓于大锅前争抢饭食的粗鲁行径十分鄙薄,想想都觉得难受,闻言身上就是一哆嗦。
他尴尬地笑道:“这还是算了罢……我今日与家中妹子一并上山,还得在这里等等茹娘的马车,就不去凑热闹了。”
沈孟虞早就料到了这般答案,他没有继续相劝,只是惋惜地摇摇头,扬声便唤那伙计前来结账。
他一边从怀中摸出鱼袋,一边假意歉然道:“既然与天道兄与重华并非同道,那我也只能先走一步。至于这临风揽胜的位子,就留给天道兄和令妹了。”
“那我在此就先代阿茹谢过重华兄了。”谢勤之好不容易送走这尊大神,忙不迭地道谢。
此时那茶摊老板已端着那一壶洞庭碧螺过来上茶,谢勤之出门在外,讲究颇多,又让这老板多拿一壶热水过来浣洗茶具,他再多出一壶茶钱。
老板收了谢勤之身后侍从递来的碎银,喜滋滋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走。那边茶摊伙计眼巴巴地看着沈孟虞,却只得了他好不容易才排出的几枚铜板,哪怕眼前这位公子生得再惊为天人,到最后,他的脸上也只剩下一脸嫌弃。
同样是世家子,差别怎么就这么大!
那伙计甩着脸色去了,沈孟虞面色不改,只是笑着对谢勤之拱手一揖,径自沿着茶桌间的窄道缓步离去,留下身后一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茶摊不大,如不是刻意压低声音,坐在摊上的客人都能听到邻桌闲谈的内容。谢勤之能赶走沈孟虞,却赶不走旁边桌上谈论沈孟虞气度风仪的闲言碎语,这些溢美之词充塞在他耳中,他听着听着,只觉得心中郁躁。
果然今日上山的都尽是些粗人,只看皮囊,真是眼瞎!
谢勤之翻了个白眼,腹诽两句,他的视线落到桌上主人未曾带走的那两只烧饼身上,转头吩咐身边下人,让他将这烧饼和着杯中粗茶一并倾入江水里,眼不见为净。
烧饼坠崖,不复相见。富贵烟云,风水轮转,吴兴沈氏,已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沈氏了。
茶摊依旧是那个茶摊,只是坐在摊上的人却已换了一轮。谢勤之料理完烧饼,又从仆从手里接过已经浣洗干净的茶杯,心中总算畅快许多。
他将茶杯递到唇边,轻轻一抿,放下杯时,唇角隐约勾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茶摊上正急着招呼伙计结账的一位客人恰好在此时回头,明亮的黑瞳在看清他面上的笑容时若有所思地眨了眨,悄悄将这一幕收进眼底。
第2章 窃钩窃国
沈孟虞离开茶摊,一脚汇入山道上拥挤不堪的人潮,不动声色地夹在漫山遍野的男女老少间,向清凉寺艰难挪行。
他之所以在茶摊上匆匆告辞离去,一来是因为懒得与谢勤之虚与委蛇,二来则是因为他在茶摊上就隐隐察觉,在这数道赞叹惊艳的目光中,有一人的视线似乎与旁人不同,专注地有些过分。
那尾随者十分机敏,沈孟虞混在人潮中,假装无意地回头几次,一直未能从人群中捕捉到那尾随者的踪迹。然而每每在他收回目光,继续前行的时候,那一分本已消失不见的窥伺却总能精准地落在他身上,如同锋芒在背,激得他毛发直竖。
借着为身边老者让道的契机,沈孟虞再一次回头,眼角余光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仍旧未曾发现异样。
大概是高手。
沈孟虞心中一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尽量放松四肢,不想打草惊蛇。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猜测尾随者身份,他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一个念头,落到了这石首山脚下的金陵城中。
莫不是那上位之人发现自己在暗中调查什么,心中不安,想要直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沈孟虞身上便是一寒。
他眯着眼抬头,望向前方不远处已清晰可辨的山寺大门。他心中暗自掂量一番,没有再往清凉寺中去,而是不露痕迹地挤至山道左侧,在一处隐蔽的岔口与熙攘的人群作别,拾级向下,沿着只容一人通行的小径向人迹罕至的后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