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国(121)
自那日方祈入宫遇险,被季云崔送回沈家,他在屋外没听到沈孟虞与季云崔说了什么,只是季云崔出来后脸色不善,这两个月来竟再未叩响过沈家大门,大多时候都只是托人传信,二人之间倒像是一副彻底断绝交游的模样。
沈孟虞未和方祈解释这里头的原因,方祈也不好意思过分询问。他起初还应季云崔的邀约与他听过几回戏,只是后来随着沈孟虞落水,他的全副心思都扑到照顾病人之上,算到今,也约有月余未曾见过季云崔了。
他恰好想要向季云崔打探些沈孟虞的旧事,此刻得沈孟虞吩咐,自然十分应承下来。
“嗯,你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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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我以琼瑶,报之以琼琚,沈孟虞那日赠钩时曾故意拿这句诗来打趣,方祈彼时听不明白,直到近日拿诗经闲来翻看,这才从那古人的吟咏中明白此间蕴藏的心意。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方祈走在闹市的长街上,与无数男男女女擦肩而过,他在心底默默重复这句情诗,粗粝的玉钩被他攥在手心,仿佛棱角尽去,只余温润。
盗圣早在晨间说完昔年旧事后飘然出京,前去清凉寺找玄镜禅师叙旧,并未提起过什么补玉的匠人。然而方祈不忍心见美玉有损,他对这一分圆满有些执着,故才会出言骗沈孟虞,打算自己想方设法补好了,再将其拿到沈孟虞面前。
方祈拿着玉钩一连问过数家玉器铺子,却总是败兴而归。这枚玉钩用料虽然平平无奇,但修补起来总要嵌些金丝银线在其间连缀,钩身的暗纹也要磨平后重新錾刻,若想补得与先前一模一样、不露破绽,却是难为。
方祈从东市的玲珑坊出来,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道自己怕是来不及再去西市多问上几家掌柜,不再耽搁什么,眼瞅着身后无人尾随,只一个闪身溜进春华班所在的清平坊中。
“他托你将这两封信转交给我?”
果不出沈孟虞所料,季云崔正在春华班中教那伶人排一出新编的《失子记》,见他前来,季云崔挥挥手让那些伶人自行排演,领着他转入一处置放行头的隔间,这才从那两封信中拆开一封提写着自己大名信笺的开始阅读。
信不长,不过薄薄两页,然而季云崔读着读着,脸色越来越黑,等到他再抬头看向方祈时,一对粗眉已然拧做一堆,眼中神色更是复杂难辨,漆黑的瞳仁深处甚至还掺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这还是方祈头一回见季云崔对他摆出这幅表情,他有些茫然,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不解发问:“怎么了季大哥?这信中的内容与我有关吗??”
“没有,”季云崔将那两张信笺随手一揉,丢进一旁火苗蹿得正高的炭盆中,“只是说盗圣前辈昨日抵京,要我这边随时准备接应罢了,不关你的事。”
“唔,是这样啊。”季大哥的态度为何与沈孟虞一样神神秘秘的?方祈心底的疑惑并未因季云崔的解释散去,只是他相信季云崔与沈孟虞不会骗他,遂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他的视线在季云崔身后桌上摆放的一溜流珠翠玉的行头间扫过,突然想起季云崔交游广阔、精通各种门路,眼前不由一亮。
他满怀希冀地问道:“对了季大哥,你可知这城中有什么匠人擅长补玉的?能把摔碎的玉器补成原来模样的?”
“补玉?”季云崔愣了一下,“你要补什么玉?”
“补这个。”方祈将那枚玉钩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示意季云崔看玉钩残缺的右角。
季云崔见过这枚玉钩,亦知这枚玉钩对沈孟虞的意义,这是沈孟虞最珍视、最宝贝的东西,对于沈孟虞竟会把这枚玉钩交给方祈来补一事,他十分诧异。
“这不是沈孟虞的东西吗?为何在你手里?”季云崔不敢碰沈孟虞的宝贝,故他只是凑近低头看了几眼,在看清楚那枚带钩破碎的边缘时心中有数,抬头疑惑地看向方祈。
“这也是我的东西。”方祈没有说明这枚玉钩的来历,随着季云崔的视线低头凝视那枚带钩,只是就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他在谈到这玉钩时的语气竟不由自主地受沈孟虞影响,竟生生也露出一丝温柔。
沈孟虞竟把自己最宝贝的玉钩送给方祈了?方祈这副模样,又是在唱哪出?季云崔怔怔地看着方祈,心中大愕。
他久在戏中游走,对每个人物喜时、怒时、哀时、乐时种种表情语气拿捏精准,方祈少年怀春,即使自己极力遮掩这点心思,但在季云崔这等眼光犀利的戏痴面前,一切情绪无法遁形,他身为局外之人,竟在这一刻福至心灵地误会了沈孟虞和方祈之间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