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道侣回来了(6)
镜知没有说话。
眼前的素纱掩住了她眸中的错愕。
就算见面的次数不多,她也认得眼前的人。
姬丹蘅……她怎么会来醉生梦死楼?如今的她不是该回蓬莱了吗?心念百转,镜知朝着丹蘅行了一礼。
丹蘅目不转睛地望着“哑巴”似的琴师,举起酒盏,又问道:“镜知姑娘可会舞?”
“姑娘——”一旁伺候着丹蘅的婢女闻言有些紧张,这样的询问对琴师而言算得上一种冒犯。她既担心丹蘅一反常态在楼中闹事,又怕镜知性子傲,抱着琴扭头而去,闹得场面难堪。
月照绮窗,丹蘅眼眸如一泓秋水,可唇角的笑有些意味不明,隐隐夹杂着几分寒气。
“我只是随便一提,不必在意。”
镜知抬眸,对上丹蘅的视线,盈盈一笑:“会。”
丹蘅斟酒的动作一顿。
她只是见此人像极了元绥后,没忍住想要“强人所难”。若真是昆仑那无情的道兵,恐怕在听见这一问时,便已经祭出“太一剑”。将酒盏置于桌面,丹蘅捋着宽袖,微微一颔首道:“坐。”虽是邀了人,丹蘅却不知聊些什么,她压根没有长谈的兴致,只是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借着那酷似元绥的样貌,逐渐在脑海中将元绥模糊的身形填充完整。
镜知同样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是她怀有几分对丹蘅的好奇。在斟酌片刻后,轻声道:“我观道友身上没有邪秽,想来没有去过神魔战场,不必耗费千金来这醉生梦死楼听《镇魂曲》。”
丹蘅嗤笑了一声:“只是来此寻欢作乐不成么?好音律,除了醉生梦死楼,还有哪处去?”
镜知沉默数息,又道:“道友瞧这不像是这般人。”
丹蘅笑吟吟地望着镜知:“那镜知姑娘以为我应该是何种模样呢?”
镜知想了想:“端正舒雅,恬静温和。”
丹蘅闻言畅怀大笑:“阁下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木头’。”
镜知闻言歉疚道:“镜知并无此意。”
“就算是有也无妨。”丹蘅随意地摆了摆手,并不在意镜知的形容。她抬袖倒了一盏酒,将它往镜知的跟前一推,洒然一笑,“楼中的琴师可饮酒吗?”
素纱其实挡不住她的视线,只要神识不封,她想瞧什么便能瞧什么。此刻见着丹蘅面上浮起了一抹醉酒的薄红,心中生出了几分新奇。她并不关心侍女抛来的颜色,伸手取了酒盏,微微一笑道:“可。”
许是对饮消解了对陌生人的警惕,或许也是那酷似元绥的面貌让丹蘅心思活跃了起来。
在把酒言欢中,一句“你的模样像是某个故人”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镜知只是笑:“天底下酷似之人何其多?”
“是啊。”丹蘅接话,慨然叹道,“我那故人孤高清隽,是一柄无情的剑。便算是作为客人出现在醉生梦死楼都不太可能,何况在此处做琴师?”她只能想象出元绥用剑时的风姿,至于那抱琴遗世独立的婀娜风流,无论如何也勾勒不出。
“她不像人,而是一柄千锤百炼的道兵,她的一生就该许给战场。”丹蘅总结道。
镜知闻言一愣,看着丹蘅那双漂亮眼眸中映印出的自己。
新生之后,她将与过往彻底割裂。
“你那故人——”镜知开口,可在说了四个字后,又不知如何继续下去。
“不提她了,扫兴。”丹蘅笑道,拉着沉默的镜知饮酒。
皎月辉光如流淌的水,缓缓地推动时轮运转。
大半个时辰后,镜知从雅阁中走出,听着连绵不绝的钟声,沿着一条长廊走进了一间幽僻的雅阁。山水屏风后,一道身影缓缓地踱步而出。
“楼主。”镜知低声。
是清州醉生梦死楼的楼主,名唤雪犹繁。昔日她也是醉生梦死楼的一名琴师,妩媚风情入骨,可如今她执掌一座楼阁,那些妖冶与风情褪去了,眉眼间只余下了一种英气。“镜知,是蓬莱的那位么?你去见她,不怕她认出你吗?”
镜知言简意赅道:“不会。”
雪犹繁轻笑了一声,又问:“你是当真不打算回到昆仑了?”半个月前,神魔战场的消息尚未传出,她正愁太古正音十六部缺“澹”字部,没想到昆仑这位威名赫赫的阆风剑主忽然出现。她浑身浴血,一身森冷的戾气仿佛从炼狱中踏出。原以为她是为了《镇魂曲》而来,不曾想到,她是来应“澹”字部之聘。
直到听见了那如松间滴雨的琴声想起,她才知道这号称天下无敌的剑者,竟然也妙于音律。
再后来,昆仑阆风剑主元绥战死的消息传出;再后来,醉生梦死楼就多了一位名为“镜知”的琴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