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死的道侣回来了(154)
来拜访的是两个老朋友。
她的视线落在了镜知的伤口上片刻,才落在了昏睡的丹蘅身上。奔涌的业障显形,她的身上好似结了一层墨色的冰,诡异而又凄艳。
“压制不住。”病佛摇头。
“无妨。”镜知的声音很是平静,她瞥了眼病佛,轻轻道,“我来取几味药。”
“嗯。”病佛点点头,道,“你的伤口纠缠着一股死气,不要再拖延。”
“我知道。”镜知应了一声,没将病佛的话语放在心上。
病佛见她这样子也不多言,只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她在这座小城里见多了人世困苦,见多了生离死别,不管是多么有为的人一生中都会有很多无力的事。她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她只能顺应自己的心。
“昔日丹蘅道友在此处留下了几道术法……他们如今对佛的尊崇没有往日那般狂热了。”顿了顿,病佛又问,“元州、生州的战事如何了?”
镜知轻呵了一声道:“若是清州无暇支援,就不怕元州兵马能入关。”她的神情漠然,既不见对仙盟、帝朝的恼恨,也不见对千万生民的怜悯。那几乎化为实质的业障沿着她的手臂慢慢攀爬,仿佛也将要她拽入了只余下万千阴翳和憎恶的世界里。
大概只有在垂眸凝望丹蘅的时候,她的眼中才会掠过那点儿柔情。
病佛不说话,镜知也没有开口的打算,买了药物说了一声“谢”后便扭头离开。
院落与医馆比邻,四时的花儿常开不谢,池中一尾尾游鱼在亭亭的荷叶间穿梭嬉戏。
镜知抱着昏睡的丹蘅,丝毫不在意自己被枯荣刀洞穿的伤口。她每往前走一步,眼前便有一道光影掠过,明月清风秋千藤,那时的神君不知忧虑不懂爱恨,在温柔的清风中,宽大的衣袖飘飘扬扬。
她那时候无数次想触碰眼前的人,可是虚幻的手指总是从她的面颊上穿过。
她开始有了强烈的渴求,她不想再做那无形无相的冥冥之灵了。
镜知抱着丹蘅穿过了垂花门,沿着藤萝悬挂的游廊一直走到了窗明几净的洞房中。她小心翼翼地将丹蘅放在了榻上,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她苍白的面颊,微微发凉的指尖最后定定地点在了丹蘅的眉心。轻叹了一口气后,她指尖的灵力奔涌,缓慢而又坚定地在丹蘅的眉心刻画了一道道玄异的阵纹。
那些令人恐惧的、痛苦的一切就该埋藏在深深处。
那些需要背负的、了结的就由她来承担。
银灰色的眼中映照出了璀璨的金光,宛如星河流转。那些属于天道的功德和气运化作了一条条长河,尽数地落在了丹蘅的身上,与那无穷无尽的业障与死气相纠缠。
她当年在人间寻找青帝逸散的神魂,只想着将她从幽冥与深渊之中唤醒,却不想这给她带来了新的痛苦,让她活在了恨意与痛楚中。
新生的气机会洗去所有的前尘与恨意,融化所有的冰霜与寒冷,这个天下会留下一个烂漫的春,就像昔日的青帝神宫。
金光化作了一道道锁链束缚着业障,镜知抬起手轻轻地点在了那诡异的墨中。
原本在锁链中左右冲撞的业障好似找到了一个新的寄体,迫不及待地甩开了让它厌恶的金芒涌入了镜知的体内。镜知闷哼了一声,她弓着身子趴在了榻上,好似被厚厚霜雪压塌的老松。镜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丹蘅,低低地笑了一声。
“当有了渴求之后就会自私,自私了一次就会自私第二次。
“你不愿意活着,我却还要拖你进入这对你而言犹如炼狱的人间。
“实在是抱歉。”
自窗畔照入的日光落下了满片的摇晃的斑驳花影落在了榻上。
在那斜照的阳光下,镜知的身形有些虚幻,像是随时都要崩散。她低垂着眼睫,定了定神,垂头看着胸口的那道刀伤,背抵着床榻,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她终于记起在神魔战场看到什么了。
九重天神宫被打碎后,云阶崩塌。无数碎尸与神血坠入大荒西海,化作了一片充斥着扭曲恨意和罪业的血海,催生了无穷无尽的神魔。过往她领了昆仑的谕令做那一柄没有心的道兵,可偏偏在神魔战场,她看到了那张永远不能忘怀的面具,她重新想起了那段沉重却又无法彻底挣脱的过往。
愚昧无知的十二州之民不知天高地厚,她怎么能不恨?可她要是恨了,这片天地如何再现清明世呢?
苍生让她成囚,也唯有苍生能够让她解脱。
旧事种种,倏然间浮上心头。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只是她不想去拔除那道死气。
同样的痛楚,有的人已经历了千千万万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