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士与众+番外(217)
清癯的身影渐渐走远,直至彻底消失在客栈外。她叹息一声,握着手中的铜币,缄默无言。
虽然昨日便知晓师父要离开,但真到了分别之时,却总是有些并不洒脱的怅然自失。
将楚月灵付托给裴家候吏后,林箊就离开了洛下,骑了一匹快马日夜兼程地赶往登临,其间只在驿馆与食肆稍作停留。
她严谨按照楚月灵所说,每两日便寄一封信于她,避免她担忧,而她自己也总会在隔日时收到一封回信。
明明自己一直在赶路未曾停歇,畹娘却总能够令人准确地寻到她暂歇之处,将信送到她手上。林箊对此颇有些意外,但也并未深思。
她坐在食肆低矮的胡床中,一面吃着有些干噎的炊饼,一面翻来覆去地看手中收到的回信。
信中只一句话。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寥寥数字,却蕴含深厚情意。
仿佛已能从这清雅隽秀的字迹中见得落笔之人温柔明丽的面容。
她再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才将信纸叠好,小心地收入怀中,几口把手中炊饼吃完,又饮了一口水,便喊来小二付了银钱。
青色身影行步如风地出了食肆,纵马离开。不多时,一名女子从里间走出,快步出了门外,骑上马跟随而去。
马不停蹄地奔波了数日,林箊终于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登临。
无暇停下步子怀念故乡风土,她白日在家中四下探察了一圈,确认无人埋伏后,便趁夜深人静时潜回了家中。
家中依稀还是旧时模样,一草一木都没有任何变化。她缓步穿过院廊,回到自己昔日所住的厢房外,庭院内的那丛修竹依旧苍翠葱茏,于清辉夜色下劲拔挺立。
房间的门并未锁,门外摆着两盏已经熄灭的油纸灯,她推门进去,便见到满室陈设装摆都与她当初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其间没有丝毫尘灰,显然日日都有人清理打扫。
林箊放眼一扫,目光忽然凝在了窗边的桌上。
桌上摆着一只木鸢,木鸢上的刻痕极新,应当是近日才完成。
喉咙间好似有无形的屏障将她的呼吸堵住,令她胸口涨得生疼,她缓慢地走到桌旁拿起木鸢,眼中渐渐盈上一层滞涩凄惶的水色。
她自幼喜爱雕刻匠制之事,在听过关于木鸢自翔的传奇后,便一直心心念念想做一只传闻中能够自行飞旋的木鸢,时常因为将小用钱拿去买所需材料而被阿娘嫌弃她不务正业。
后来年纪渐大,知晓木鸢不可能无风自翔,却仍旧喜欢在每年生辰前刻一只木鸢,再于生辰当日寻一处无人的高地将它放飞。
再有半月便到她生辰了。
林箊压抑着仰起头,眼睫轻轻点了点,两滴清泪便顺着眼角滴落下去。
父亲已经逝世八载,这几年间一直是她与阿娘相依为命,在得知她死讯时,阿娘该是如何悲恸难过?
而她明明仍存活于世,却只能顶着一张与过往毫无瓜葛的假面隐姓埋名,无法与亲人相认。
清明的双眸一片绯红,有阴郁细密的恨意在心中逐渐滋生。
林箊缓缓逝去眼角泪痕,神情平静下来,目光冷然如冰。
无论是关山家还是其他什么人,若让她得知阿娘当真是被谁掳走,那么即便是龙潭虎穴,她也定要闯进去,将那龙的筋抽了,把那虎的皮扒了,让他们为自己所做之事追悔莫及。
深吸了一口气,林箊将木鸢放回原处,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沿着青石路一路走过去,将家中四处查看了一遍,未再发现其他不同之处,她回到后院偏堂,欲要向父亲祭拜一番便离开,垂眸时,却在供奉牌位的供桌上看到一样东西。
她怔了怔,伸出手去将那东西拿起,便听到“叮呤”一声轻响。
这是一枚小巧奇特的黄铜铃铛。
林箊望着手中的铃铛,面上露出些许惑然神色。
她从未在家中见过此物,而此物却端端正正地摆在父亲的牌位前,显然并非随手放置。
家中会动供桌的只有她与阿娘二人,平日里即便是婢女,阿娘也不会让她们打扫供桌附近,所以这铃铛应当是阿娘留下的。
垂首思忖了一阵,林箊将铃铛收起,再仔细看了一眼供桌,却发觉牌位底下似有异样。
她默默告了个罪,将牌位拿起,便见到其下压了一张字条。
“之恒,为了君儿,我食言了,莫要怪我。”
林箊看着纸上的内容,眉峰聚起,心中如浪潮翻涌,震诧迷惘。
之恒是父亲的名字,这纸上的字是阿娘留下的。
看来如畹娘所料一般,阿娘当真是自行离去的。可这句话究竟是何意?阿娘要为了自己去做什么?食言一说指的又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