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面(96)
之前在派出所,来珺和白木青通过照片和资料,获知了赵媛的长相,再通过民警的描述,以及在黄果树菜街区的走访,了解到了赵媛的状况。她们便琢磨着,如何才能向刘驰然直观地传达到这些信息,让他再一次“见到”生母?
最后她们定了主意——用画面,用声音,用流动的画面和声音,让赵媛动起来,呈现在他面前。
此刻,电视屏幕一亮,画面带着特有的老旧色彩,开始流动起来,赵媛的脸庞,浮现在画面的中央,相比于回忆中的白皙,她变得有些蜡黄,脸上多了些斑点,是明显的晒伤痕迹。
此刻,她穿着件条纹衬衣,身上斜跨着个包,拉链没有拉完,里面塞了瓶矿泉水。裤腿儿有些长,落到了鞋面上,她嫌碍事,便用发绳绑了,固定在脚踝上两厘米处。
看周围的景色,像是个山村,房屋都是黄色,墙体上还在掉泥巴,看起来就摇摇欲坠,也不知怎么在风雨中撑了过来。赵媛有些紧张,舔了舔嘴唇,她从兜里掏出了张照片,照片中是个小男孩,穿着刚买的棉袄,一身泡泡酥酥的,拿着小红头吃得正香。
赵媛来到一家门店前,用手比划着,问那店家:“你有看到这个孩子吗?额头很饱满,眉毛很整齐,有点像倒梯形,笑起来很甜,会露出门牙来,哭起来声音很大,可以将整个村子嚎醒。”
店家看了看那照片,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
赵媛便又往前走了一段,见着个人,便上前去问,一路问着走,重复同样的话。
她问着同样的话,周围的背景开始变换,屋子从黄色变成了黑色,道路从泥路变成了石子路,店铺从杂货铺,变成了烟酒店。她身上的衣着也不断变换,从衬衣变成了毛衣,再换成了棉袄,一双鞋换得最勤,磨损严重,没多久就得换新的。
一切都在变,但她手里的照片一直没变,口里的话也始终如一:“你有看到这个孩子吗?额头很饱满,眉毛很整齐,有点像倒梯形,笑起来很甜,会露出门牙来,哭起来声音很大,可以将整个村子嚎醒。你有看到他吗?你有看到这个孩子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被问话的人一般都是凝神看看照片,接着摇摇头,很快便走开了。
赵媛继续往前走,开始挨家挨户地留意,遇到嬉戏玩闹的小孩子,她总是会跟上前去,抓住孩子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再将孩子放走。
天黑下来时,若附近有小旅馆,她就在里面住上一夜,若没有,就找个能避雨的角落,窝上一晚,第二天起来买点干粮,背着包继续问着走。
画面中,日月升降,四季更替,她逐渐变得衰老,变得佝偻,但眼中的那点亮光一直没灭,目光直视前方的路,在路上踩下自己的脚印。
刘驰然看着苍老的赵媛,一直没说话,电视上光影闪烁,映在了他的眸中,好似开了帘的窗户,透进一束光亮。
来珺看了看他,轻声道:“之前你说:如果她现在还想见你,那你也想见她一面。其实在你被拐走之后,直到她死之前,她做的所有事情,就是为了能再次见到你。”
二十年前,刘驰然被拐走,赵媛报了警,但警方寻找无果,卷宗只有积压在档案室里。赵媛听说孩子最可能被拐卖到偏远村落,给别人拿去当儿子,她便赶车到偏村远镇,一处一处地找起。
她去过赣安,去过湘安,逛遍了皖安所有能达到的村落,即使是不通车的山村,她也去了,一步一步走进去,再一步一步走出来。
十五年前,她的丈夫,也就是刘驰然的生父,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和她离了婚,将庐元的房子留给了她,自己净身出户。没多久,赵媛将房子卖了,当作她四处奔走的路费,还有一部分钱,她捐给了粤安的“寻人”志愿协会,可以帮忙发布信息,动员全国各地的成员,帮助找回被拐走的孩子。
今年二月份,赵媛47岁,独自到了北方晋安的偏远山村,她骑着三轮货车到了村口,带足了口粮和衣物,穿着件厚重的羽绒服,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但在寻找了五天之后,还是在露宿时,冻死在了后车板上,被发现时身体还没臭,嘴唇发紫,像只是被冰封住了,只要一暖和,就会眨眼醒来。
画面外,刘驰然忽然伸出手,按了暂停键——赵媛的脸定格在画面中央,面容安静,睫毛上还有残雪,若是想睁开双眼,得费些力气。但只要她拿出追面包车时,那千分之一的力气出来,就可以抬起眼皮,就可以睁开眼睛,看着画面外的刘驰然。
刘驰然盯着她的脸,愣了几秒,没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他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或者是不能理解发生什么。大脑拒绝分析听到的声音、看到的画面,拒绝承认所看所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