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面(93)
“你想起了很多事情对不对,是不是头脑里很杂乱?没事,我们一个一个来,慢慢捋清楚。首先,你是不是记起了长狮桥,桥墩上有狮子雕像,通体白色,淋了雨,颜色沉得暗灰,从桥上往前望,可以看见黄果树菜市场,街口有家铺子在卖肉包子,蒸笼盖一打开,还冒着热气。”
随着她的描述,浓郁的黑暗渐渐裂开,如同一张巨大黑镜,碎成一块一块,悬浮于空中,他们置身于一个破碎的世界,千疮百孔。不久,碎片又重新聚合,凹凸相接,裂痕消失,画面开始灵动,场景开始变化,有了阳光,有了长风,有了桥身,行人穿织,人声不绝。
刘驰然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了长狮桥上,身后是尊静坐的狮子,目光炯炯有神,直视桥下。桥下的大街上,行人穿着厚棉袄或夹克,拢了拢衣领,迎着寒风前进。
桥下,白木青见恢复了光明,便又戴上了帽子,双手揣进兜里,她混迹于行人当中,走动起来,但始终围绕着石桥,确保来珺在视野之中。
来珺就站着刘驰然身旁,待他适应了环境之后,便指了指北边,“你看,那里就是黄果树菜市场,每天早上,你妈妈会骑自行车载着你经过那里,我们要不然去看看?”
刘驰然点了点头,和来珺一起,走向菜食琳琅的街口。这正是二十年前的菜市场,来珺来过一回,将街边的摊货都记于脑中,她此刻无需细看,只稍稍瞟上一眼,就知道哪个摊卖的哪种货。
有卖烧饼的、芙蓉糕的、嫩豆花的、还有乌饭团的,香味四溢,煞是勾人,来珺倒是不为所动,但她怕白木青把持不住,买一堆来打牙祭,于是不动声色地转头一看,寻找她的身影。
身后,白木青买了两根米花糖长棒,又用食指和中指夹着,边走边吃,抽起了“米花糖牌香烟”。她见来珺转过了头,便夹着糖,比了个“耶”的手势,表示一切顺利,尽在掌控之中。
来珺转回了头,淡淡笑了笑。
不久,他们便走到了中部位置,刘驰然忽然停了下来,他注意到有一个女人,骑着辆老式自行车,后面载着个小男孩。男孩正吃着小红头,吃得小嘴直动,像兔子啃萝卜,可是吃太尽兴,手上没注意,袋子里的小红头都掉了下去,经过车□辘一扫,落在地上,滚了几下,裹了一层灰。
小男孩见手里没了食物,顿时张嘴大哭起来,成了整条街最瞩目的存在。女人被惊得虎躯一震,赶忙停下车来,转身看孩子。
来珺就站在一边看着,她发现此刻那女人,已经不再是张月鑫,而是赵媛——刘驰然的亲生母亲。她边擦着他的脸边大骂,恨不能将他胖揍一顿。
刘驰然看着女人柳眉倒竖、快要气炸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但笑得十分苦涩,因为眼里并没笑意,满是伤感和怀念。
没多久,赵媛又重新回到车上,载着嚎完的小驰然继续前进,最终消失在了长狮桥附近。
刘驰然还一直望着,移不开眼,似乎想要跟上去,一路跟在他们后面,看看他们要去哪儿?干嘛去?见什么人?
来珺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继续往前走。
两人顺着街边走,快到尽头时,看到了个画糖人的老人,老人抬头看到刘驰然,笑出一脸褶子:“小伙子,转个糖人吧,看能转到什么。”
刘驰然眼眸微亮,伸出了手,真想在转盘上试试,可是他还没动手,一个小男孩就蹿上前来,手舞着足蹈着:“我要一个龙,大龙,大飞龙!”
刘驰然一下子愣住,忘了手里的动作,直直看着那男孩,听到老人说要钱时,他甚至摸着兜,想给男孩买一个大飞龙。可是没等他掏出钱来,男孩就飞奔着跑开,来珺连忙给他递了个眼色,跟着那孩子跑起来。
没多久,他们便到了一片居民区,和街区的界限不明,只有两栋楼房间的空地还算“净土”,可以晒晒被子,遛遛狗。刘驰然刚转进居民区,便停住了脚步。赵媛一手叉腰,一手提锅铲,就站在单元楼面前,一把将小男孩抓了起来,用胳膊夹住,抡起锅铲便开打。
一时间,哭声夹杂着训斥声,响彻整片居民区,分贝可以盖过自家播放的电视声。
赵媛气急败坏,边打边骂:“叫你半天不答应,还以为你在蹲厕所!跟你说了多少遍,不准乱跑!说了多少遍了!多少遍了!多少遍了!”
这番呵斥声势浩大,惊扰到了邻里,但他们路过的,从窗户里探出来看的,见是赵媛,又见是小驰然,脸上的惊愕,转瞬便成了“原来如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就当是每天的“家庭情景剧”,看着解解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