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面(521)
讯问劈头盖脸淋下来,凭空生出了重量,白木青的背脊都压得弯曲了几分。她已经在这审讯椅上坐了一天一夜,面皮仿佛只是敷在了脸上,做不出任何神情,疲惫和眩晕感如同一双大手,掐住了她的神经,阻断了她的思考,最后停留在她的脖颈上,往下按压,指引她认罪。
她疲惫傍身,神志失守,顺着对方的问话走,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事实——四年前,是她莽撞冲突,只身调查新技术,拉扯着来珺入水,经历了非人的折磨;而四年后,也是她存心谋划,接近来珺,指引她深入总研所,逼近最危险的地方,破开了死结,失去了神志。
每次都是她的企图和用心,却偏偏要拉着来珺跌入深渊,承受最大的伤痛。
如果没有她,也许远离她,也许来珺就不会有痛苦,也再也不会有痛苦。
剧烈的晕眩之中,白木青忽然觉得,她需要认下罪行,需要承认自己导致的所有伤害,然后彻底远离来珺,将她留给她的妈妈,留给高蔚来。高蔚来熟悉这里的一切构造,也深知失智的一切缘由,只要他想,他可以彻底将她的神世复原,抚平她受到的所有伤害。
同时也清除掉她这个祸害。
白木青咬着牙,半耷着眼皮。在这寒冬腊月,汗水又打湿了脑门的伤口,白的红的往下掉,酷似在受刑。
审讯室内暖气充足,但是室外,总所大楼之外,孤岛之周,却飘起了雪花。
雪花不大,是粒粒白珠,乘着海风,晃晃悠悠洒进海里,没多久便与海水融为一体,成了真正的浪花。但是远远望去,可以见到大海之上,白意漫天,没了之前狂风暴雨的淋漓,像是发泄完后,愁云惨淡,蜷缩在天际无声地哭泣。
汗水打湿了睫毛,流入了眼内,涩得眼珠发颤,白木青眉头抖动,忽然觉得此种感觉格外熟悉——不是被审讯时的感觉,而是那一晚与高蔚来相对而坐,定下协议时的感觉。
那一晚,雪下得好大,在窗前垂下道密帘,堆在树根墙角,埋出一地的冰寒。
定下协议后,她准备离开,被雪光晃花了眼,脚步趔趄出一身的落魄,高蔚来却开了口,告诉她听:你没有一败涂地,直到现在,她都还相信你,一直守在你身边。
沉寂之中,久久没有答覆。对面的审讯官没了耐性,再度提高了音量:“柏情,我再问一遍,你承不承认,对来珺造成的伤害?”
汗水在眼角弥漫,白木睁开了眼,眼角涩得发红,混合着鬓边的血迹、浑身的伤痕,她这一副神色,全是亡命之徒的孤勇。
“我什么都没有做。”
“你们是不是问了她好多遍,要让她作证,但是她都告诉你们,我什么都没有做?”
“她是不是还让你们带她来见我,她要来作证证明我没有罪,然后再带着我回家?”
“我没有罪,她相信我没有罪,那我就没有,也绝对不会承认没有犯下的罪行。”
满地灯光落下,映照着墙上的电子时钟,眼看着数字走向三点半,迎来传唤的限制时间点。两位审问负责人目光锐利,如剑如芒,但却宛如打在棉花上,力气都被吞散瓦解。
……
白木青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五楼,只感觉神志飘忽,双腿无力。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灵肉分离,明明身子已经走出半截,但是灵魂还有气无力吊在半路,跟不上步伐。
她经过了风暴,被过往的回忆百般撕痛,经过了三楼,被来访者的家属百般撕扯,经过了四楼,被各大机关的审问百般撕压。她在风暴中掉了心绪,在三楼掉了血肉,在四楼掉了神志,如今一个人,虽然全须全尾,但又断肝断肠,脚步飘忽,仿佛随时可能散架,化成一副空洞的皮囊。
她还记得宁栾的话,来珺在五楼,在五楼的杂物室,最走廊的最里端,但是如今经过这几番的磨折,她生出了怀疑,产生了动摇,不知五楼又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知来珺到底藏在哪里。
她只知道一路去找,只要还没找到她,就要一刻不停地去寻找。
出乎她的意料,五楼出奇的安静,是那种下班之后,所有人都离开,只余茶水间的冰箱还在运作嗡鸣的安静,脚步落在地砖上,能够荡漾出数圈波纹。
白木青半梦半醒,往最里端走去,四处都暗了灯,但在走廊尽头,却透出一束光芒,吸引一路前去,逼近那处光芒。
二到四楼都发生了巨变,变得面目全非,但是这里却和一楼大厅一般,与现实中极度相似。白木青扶住墙,眸里闪出了希望,一动不动看向前方。
杂物室的门旁,有一扇透明的玻璃窗,光芒就是从窗户中透出。扶墙强撑了半晌,她终于靠近了窗边,看清里面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