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如非死去多少年了。
他容忍她在碧波宫为其祭奠,容忍她不履行王后的义务,容忍她在宫里为老情人立牌位。
甚至……
不是因着她的缘故,姜娆早十年就死了。
哪会有如今的威风?
呵。
大宗师。
姜王瑟缩地躲在王榻,不想承认自己是在怕。
他怕姜娆。
怕柴青。
怕她们来取自己的命。
每日担惊受怕多了,他身体每况愈下,在政事上渐渐有心无力。
宦官子处恭声道:“吾王,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姜赐,前王后嫡子,王室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年一十四,最是一个男人野心蓬勃的好时候。
听闻他来,姜王清清喉咙,强迫自己坐起身。
他可以生病,可以衰弱,却不可教儿子、臣子,看出他的虚弱。
那样太危险。
姜赐入门,走近王榻,撩起衣摆朝父王磕头请安。
“起来罢,怎的今日又过来了?”
姜王对外声称染了风寒,小毛病,养养就好,但还是命爱重的嫡长子监国,说不准是在试探儿子的忠孝之心,亦或真的实打实信任这个孩子。
“儿臣想父王了,每每遇到政事手足无措之际,总念起父王的英明果敢。”大公子说得情真意切:“父王,今儿个好些没有?”
没有儿子吹捧父亲,为父的不欣慰的。
姜王也不例外。
他露出笑模样,清瘦的大手拍拍儿子手背,以示亲昵:“好着呢。你呀,在正事上用点心,少来寡人这打秋风。”
他每次来,姜王都不教他空手回。
不是赏赐金银珠宝,就是绫罗绸缎、古玩珍藏,总之,说疼爱,也的确爱这个儿子重于其他王嗣。
大公子腼腆笑开:“思父之心,怎好抑制?况且儿臣住在宫里,不正好就近照顾父王?父王疼我,才要赏我。我知道的。”
一番话哄得姜王老怀宽慰,甚而想等身体真要不行了,就退下来,给年轻人大展拳脚的机会。
这念头在脑海盘桓不过几息。
又熄灭了。
男人。
哪有不爱权的?
纵使早在大位浸淫多年。
愈如此,愈难放手。
他想着,再缓缓,再看看。
反正他儿子多。
“王,药来了。”“我来。”
姜赐接过子处手里的汤药,一脸孺慕地看向他的亲父:“父王,儿喂你?”
姜王迟疑一晃,终于在爱子期待的眼神下点了头。
父子温情满满的画面看得一旁的子处心有戚戚。
“父王,烫不烫?”
“不烫。”
“父王,苦不苦?”
姜王摇头轻笑:“不苦。”
人到中年,身体不济,有个忠臣孝子侍候榻前,怎么会苦呢?
他欣慰地想。
他在笑,姜赐也在笑:“父王,疼不疼?”
“不——”
药力发作,余下的字眼堵在喉咙。
五脏六腑如刀绞的疼刹那袭来,姜王嘴唇颤抖,脸色煞白:“你——”
抬起的手指撑不了多久又落下来。
大公子弯眉笑道:“父王,儿要做姜国的王。”
一山不容一虎,一国不容一王。
姜王活得太久了。
刚好。
想让他死的不是自己一个。
他转过身,没去看生身之父痛苦扭曲的脸和他愤恨失望的眼神。
“别了,父王。”
姜赐出门。
姜啾走了进来。
光落在她身后,她盛装出场,身段玲珑,五官精致,比姜婴年轻初见她时更有女人味。
“绛绛与我说过,当年你骗了她。”姜啾坐在床沿饶有兴致地看他生机一点点流失:“王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姜王死死盯着她,想说话,喉咙又似堵了一团棉花。
“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说。
“你答应她,留青青一命。
“你没有做到。
“你信誓旦旦地对着她起誓,以国君的名义向天上神明起誓,若违誓言,姜国必亡于他国铁骑之下,你本人,也必死于亲子之手。”
姜啾长长的指甲划过他的脸:“我等了好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神情怅然,又有些难言的释怀,仿佛背着的那座大山放下来,总算能够轻松。
“我等到这一天了。”
“我要看着你死。”毒……
毒妇!
姜王想破口大骂,姜啾不想听。
她嫌他太吵了。
于是用帕子堵住他的嘴。
然后好整以暇、认认真真地看他死。
毛骨悚然的感觉涌上来。
姜婴想大叫,想脱离这地方,毒性发作,疼得他只能在王榻狼狈打滚。
姜啾一点也不可怜他。
她想到的,是晏如非死前的痛苦。
他痛一分,她便恨不得姜婴痛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