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查她了。
铺天盖地的恐慌乍然袭来,令人感到晕眩。
“这是你沈叔,全名沈重山,道上的人尊称他一句‘难过山’,所谓‘难过山’,出自他的成名必杀技——迭浪山,浪起之后,是山岳伟力,凡人不可挡,故有‘山雨神掌’的雅称。他的致命伤在心脏,立时毙命,死前双手被废,却以肉身为其他人换回逃生之机。你沈叔一生未娶,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他是为你死的。”
柴青喉咙一涩:“见过沈叔!”
沈重山是个相貌丑陋、没读过多少书的男人,一双肉掌纵横江湖一十年,这辈子最崇拜的是柴令,最宠溺的是一十岁那年见过的小娃娃,那会柴青才会走路,脸蛋儿满是婴儿肥。
时局容不得柴令分心,但发妻拼死为他诞下骨血,除了对亡妻的深深愧疚,他也发疯地想念自己的女儿。
于是私下里委托沈重山来到春水镇偷偷摸摸为青青画一幅画像,就是靠着这一幅画,柴令撑过最艰难的那几年。
还记得那是好多年前的春天,柴令喝醉酒,认真指着画上之人:“山老弟,这也是你的女儿了。”
沈重山崩溃大哭,心里认了女儿,嘴上不敢以‘青青义父’自称。
柴青跪在他墓前叩首,再起身,眼圈克制不住地微红。
柳眉失神地望着那座墓碑,一座座的碑是她亲手立的,死了的人很多,每个人都很可惜,可她尤为沈重山感到遗憾。
这个男人,长相丑陋,心比好多人温柔,他最惦念的是完成任务回来听青青喊一声“叔”。
春风掠过眉梢,柳眉回过神来。
柴青心思沉重地跪下,不敢看碑上的刻字。
面对这些她只听过名号面都没见过的人,愧对的情绪太浓,她何德何能,要这些人为自己去死?
柳眉看出来了,视若无睹,她的声音带有罕见的冷静冷酷,针一样地扎进柴青的心:“这是你韩叔,韩妄,人如其名,一生狂妄不知后退,擅长用鞭,打起来不要命的那类人,他对你没多少情感,只盼着你莫堕了生父的盛名,盼着柴令后继有人。他是万箭穿心身陨。是为你死的。”
“韩叔……”
后山坟长满野花野草,存在最多的就是坟,新坟林立,新鲜的捧书摆在一座座坟墓,每一座墓葬着一个人。
几月之前,还是鲜活肆意的生命。
下跪、叩首、起身。
柴青亦步亦趋地跟在姑姑身后。
柳眉站定。
“这是你李叔,李不一,说一不一的‘金口一诺’,为人注重诚信,可为一诺舍生忘死,为刺客盟立下汗马功劳。你爹死前为他挡了一刀,怜他身世凄苦,希望他能好好活着,他没答应。知道你在姜国受的委屈,他是最先提议要干一票的其中一人。
“昔年你爹为他挡刀,他以伤换伤砍了姜王一刀,一行人逃出姜地,来到姜燕分界线,本来再撑一撑能活下去,他武功高强,别人死了,没准他能活。
“但他大概是活够了。”
柴青忙着磕头、喊人,柳眉等不及地往前走。
“这是你宋叔,宋无为,流离那些年做过道长,也学和尚念过经,后来认柴令为兄,为他马首是瞻。他名唤无为,是个做实事的,膝下有一子,半年前暗戳戳写信问我能不能做亲家,他想把儿子献上,后来从我这儿得知你对男人没兴趣,回家痛揍儿子一顿,念叨生儿子不如养条狗。
“他乃性情中人,因为年岁大,别人都喊他“宋一哥”,他嫌弃“一”不好听,老想和你李叔换换排行,所以这次我把他排在你李叔后面,你要喊他,就喊他一声“宋叔”罢,他听了肯定高兴。”
柴青用袖子抹泪,仰头大声道:“宋叔!”
砰砰磕头。
额头见了血。
“还有你王叔、赵叔、钱叔,你王叔名为王刺,刺客的刺,参与过多回‘刺王计划’。你赵叔大名赵不平,是个执拗人,一辈子为了‘公义’两字活着。至于你钱叔……你钱叔是这些人里面最小的,比你还小岁,但辈分放在那儿,你也得喊声“叔”,他是一名长相白净的天才铸剑师,两年前开始学铸刀,说来也怪,同样是铸造兵器,铸剑行,铸刀就不行,弄出来的刀自个都拿不出手,倒是弄出一把匕首。”
柳眉伸手从怀里掏出短匕。
“这是他准备的见面礼。”
匕首削铁如泥,甫一拔.出,如有龙吟。
柴青落下泪来。
“他是后来才投身刺客盟的,一开始没人拿他当回事,欺他年少,他不甘心,咬牙要一鸣惊人。结果也确实惊人。他的投名状很有名,是一把名为破佞的长剑,后来做了天下第一高手季夺魂的佩剑。季夺魂枉为刺客盟新盟主,为求心境突破,执意报恩当姜王的走狗。这剑,你得拿回来。否则九泉之下你钱叔不会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