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糖(35)
不过今晚这顿酒,比昨晚拿到考题那顿还要有价值得多。
沈含烟酒品很好,喝多了也不吵也不闹也不吐,就是动作变得迟缓,好像整个世界在她眼前开了慢镜一样。
她想去洗手间把衣服换回来,但实在没力气了,这样也没法去坐地铁,只好去打了辆车。
出租车开回季家的路上,沈含烟在后座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季童下晚自习回家的时候,看到她家院子门口,蹲了个穿白色纱裙的人。
季童吓了一跳。
她下午看的漫画刚有女鬼出没。
可蹲在她家门口这女鬼,身上有好闻的洗衣粉味道。
“沈含烟?”季童轻轻走过去。
沈含烟仰起脸,带着一丝迷茫。
季童愣了。
不是女鬼,大概是仙女也说不一定。
她从没见过沈含烟化妆。
其实这妆化得很不怎么样,妆面不够干净,也没突出沈含烟眉眼清冷的优势,还有沈含烟身上的礼服,也不够入流显出点廉价。
可那妆是在沈含烟脸上,就衬得沈含烟剑眉星目,那礼服是在沈含烟身上,就衬得沈含烟雪白的直角肩、修长的脖子如天鹅一般。
“沈含烟。”季童已经看出沈含烟又喝多了,她轻声问:“你在这里干嘛呢?”
沈含烟口齿没有一点不清晰,只是语速很迟缓。
她说:“我在等你回家。”
第18章
季童呆呆站在当场。
很多年后,她依然能记得那是九月零碎的一天,对邶城来说仍算是夏夜,天空是一种独属于夏天的、墨水一般的蓝,天空边缀着一两颗星星,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清楚的。
沈含烟穿着一件不怎么入流的礼服,蓬蓬的裙摆和露出脖子肩膀的设计,让她看起来如一朵开在夜里的昙花,一只走失于夜色中落寞的天鹅,或者其他什么美好的东西。
沈含烟蹲在院子门口,面前是一丛丛季童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有一种很复杂的香气,沈含烟身上洗衣粉的味道,却仍变成了细细的一缕,像一根线一样往她鼻子里钻,把她小小软软的一颗心提起来。
嗯,她确认她的一颗心是很小很小的,因为现在,一个沈含烟就塞满了她心的每一个角落。
沈含烟说:“我在等你回家。”
在这之前,季童是怎么定义这座三层楼的老房子呢?
刚开始,是外公外婆的家,后来,是妈妈的家,再后来,是季唯民的家。
尽管从理论上或口头上,这也是她的家,可在她心里,洒下清晨第一缕阳光的花园是她的,堆满游戏和漫画的房间是她的,外婆房间床头柜上的那包花生是她的。
可这个季唯民经常带女人回来的家,她很难打从心底里认为是“她的”。
大概因为这样,季童对“回家”这件事,从来没有任何期待的感觉。
但此时此刻,季童心里流淌着汩汩的血,在静谧的夏夜,她双耳几乎能听到一颗心脏在鼓噪的跳动,她面颊发烫,好像喝了酒的人不是沈含烟而是她自己一样。
那是一种只能被“激动”二字定义的情绪,鼓动着她走上前去,扶起沈含烟天鹅翅膀一样的手臂,说:“我回来了。”
“我带你回家。”
她忽然有种感觉——在这之前,沈含烟和她一样,都是没有家的人。
沈含烟推开了她的手臂,慢吞吞站起来:“我能走。”
季童笑起来:“好,我知道。”
昨晚沈含烟喝了酒,也是走得很稳的。
奇怪的醉酒反应,奇怪的沈含烟。
但季童还是不那么放心,跟在沈含烟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沈含烟的礼服细看之下,蓬蓬裙摆上有一闪一闪的亮粉,随着沈含烟的步子,一下一下的反射着星光。
星星亮在沈含烟的裙子上。
到这时,季童又一点都不觉得沈含烟的礼服不入流了,沈含烟整个背影都美得不像话,洁白而善良,而季童跟在她身后,大垮垮的校服裙子上,一大团难看的蓝色墨渍。
丑陋的不入流的她。
和美丽的备受追捧的沈含烟。
像振翅的天鹅,和泥地上的小虫,虽能互相遥望,中间却隔着天与地的距离。
季童忽然想:为什么她是一个这么不受欢迎的人呢?
因为她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么?
到这时,季童觉得裙子上那一大团蓝色墨渍忽然刺眼了起来,变成了她不入流的标签,变成了她和沈含烟之间隔着遥遥天地的佐证,变成脱不掉的纹身,缀在她腿上,重得发沉,拖慢她的步调。
她和沈含烟的背影,离得越来越远,沈含烟的背影,要消失在那道门里了。
季童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