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兔糖(287)
曾经她笃信自己这辈子一直到进坟墓,都不会开口向任何人要一分钱。
可此时她脏粉色的奢侈品包放在沈含烟身边,软塌塌的皮子弯成一个褶,沈含烟并没有笑,但季童觉得这个褶就是无声的笑嘴,在替沈含烟嘲笑她。
季童摇摇头:“那个,我吃饱了。”她甚至打出一个饱嗝:“我先走了。”
沈含烟没有留她的意思也没和她一起走的意思,继续吃着面前的小菜,只说:“伞拿着。”
季童:“那你呢?”
沈含烟望了眼窗外:“等我走的时候,雨就该停了。”
季童跟着沈含烟也望了眼窗外。
沈含烟不止对天气这么了解,而是对一切都这么了解。早在沈含烟觉得她对金钱这么自大幼稚愚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能有今天这样狠狠嘲笑她的一天了吧。
季童觉得沈含烟是个拿鞭子的人,来替生活狠狠的鞭打她,让她早日认清残酷的真相。
钱不庸俗,钱很重要。
可季童还是固执的又摇了摇头:“我不要伞,你留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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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回到出租屋的时候抓紧洗了个热水澡,生平第一次她连感冒药都觉得贵。
她用浴巾揉着头发坐在电脑前,回过神来才发现:天哪她居然在看高利dai的网页,这是非法的吧?
她把电脑关上了,走到窗边发了一阵子呆。
因为这出租屋很便宜,所以从窗口望出去的景色一点都不好,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屋顶,远远还能望见巷口好几个巨大的垃圾桶。
雨果然如沈含烟说的一般,早已经停了。
有人在收垃圾。
墙角有猫走过。
季童把窗帘拉上了,走回床沿坐下,手机握在手里。
她把通讯录不停的往下翻,翻过字母H又翻过字母J,一直翻到姓氏是字母M开头的那一拨人。
姓M的人有麻,马,沐。
还有莫。
季童视线停在“莫春丽”的名字上,发现视野在微微抖动,后来发现是她自己在发抖,手微微的抖,睫毛也不停的抖。
她发现自己还在不停的飞快眨眼,像是想要逃避什么。
她在内心骂自己:季童你怎么能干这么不要脸的事情呢?
其实在季童心里,虽然莫春丽后来找了别人,但说到底,是她对不起莫春丽在先。
至少,莫春丽曾在某一段时间里真心实意的爱过她。而她呢?她可以把莫春丽当很亲的人,但她有哪怕一天把沈含烟从她心里移出去过么?
她面对莫春丽从来于心有愧,她怎么会动心思找莫春丽借钱呢?
季童现在更觉得对不起莫春丽了。
诚然她找莫春丽借钱的客观原因是,莫春丽有钱,并且一度与她十分的亲密和互相信赖,她其实是个孤僻的人,除了莫春丽,她再想不到一个曾经亲近的对象了。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又一次发现了她不爱莫春丽。
她不想找季唯民要钱,不想找沈含烟借钱,她宁愿在莫春丽面前丢脸。
她盯着莫春丽的手机号看了好久,她发现自己好有心机啊,还算了一下英国和中国的时差,莫春丽那边现在应该是下午三点,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把电话打出去。
且不说莫春丽是不是在忙,下午在明晃晃的太阳光下,人总是理智、冷酷而坚定。
她订了个早上七点的闹钟。
等她这边早上的时候,莫春丽那边就快午夜了。
季童知道按莫春丽的生活习惯,那时候一定还没睡,那是莫春丽忙完一天后留给自己放松的时刻,总会一个人躲进书房,翻两页小说,喝一杯酒。
午夜的时候,才是人最脆弱而容易缅怀过去的时候。
第二天早上,还没等闹钟响,季童不到六点就醒了。
她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来回来去兜圈,像昨天大雨将至前那些没头没脑的蜻蜓。
终于,七点到了,她颤抖着手指拨通了莫春丽的号码。
无论心里想过一千次一万次想要挂断,她还是强迫自己听着那等待音。
莫春丽会不会不接?莫春丽有可能不接的。她在心里觉得,莫春丽应该恨她。
所以当莫春丽很快接起来的时候,季童反而吓了一跳:“喂。”
然后她发现她虽然起得早,但一早上一句话都没说,这时声音都是哑的。
她赶紧清了清嗓子:“是我。”
莫春丽笑了下:“我知道是你,季童,我又没删你手机号。”
季童:“谢谢。”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谢什么。
莫春丽:“有什么事吗?”
来了,最尴尬的时刻。
季童以前从不知道,找人借钱,是一件如此令人难以启齿的事。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又张了张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