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处不问+番外(89)
“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我说。
“不错, ”林充道,“朕听说了你的那些政策, 朕以为你有些贪功冒进。民心已经乱了,天灾不除, 什么均田都是空谈。”
我道:“受教了。只是这治水调旱的人才难寻,我认为, 这是科举制度的问题,陛下以为呢?”
林充道:“然。但来不及了。”
我知道他说的“来不及了”是什么意思。改革科举哪里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天灾之事迫在眉睫。
林充道:“他们说,天亡大成,朕是灾星。”
我又讲了句实话:“这都是别有用心的人编排出来,陛下勿信。”
“朕当然不信,”林充咳了一阵,“所以还请天下百姓看看,朕驾崩后,这世间是不是海晏河清。”
所以说,封建迷信害死人。
我心中叫苦,没有接话。
林充也没打算听我说些什么,转而问道:“你们打算把朕的遗体怎么办?抛尸闹市?”
我道:“倒也不至于此。”
林充沉默了一会儿,道:“陆仁兄,如果可能的话,劳将我葬在落璮城北山上,抑或镜湖城郊。”
我有些诧异:“为何?我以为你会想葬于京郊。”
成朝帝王虽只有二世,但先帝早在京郊选了一处风水宝地,作为帝王陵寝。那地大得很,因先帝以为能够绵延不绝。林充继位后就规划了陵寝设计,去年刚刚动工,旱灾就至。林充一则为了省钱,一则为了平怨,叫停了陵寝工程,因此京郊是没有地宫供他长眠的。
林充苦笑道:“先帝言讲京郊陵寝乃是龙盘之地,能保子孙万世昌盛,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既然并非如此,就没有必要有什么执念了。
我多问了一句:“太后与你葬在一处?”先帝寝宫虽未合陵,但听说旱灾导致山土崩裂,宝顶也隐隐有土崩的势头。守陵人都不大往那边去,更何况为了一个前朝太后,冒险去合陵。
林充回得很快:“不。太后葬在哪里,朕怎好置喙。”
林充见我不答,哑笑道:“怎么,觉得朕不孝?”
“天家无母子,料来必有因。”我说道。
林充笑得咳嗽:“是啊,天家不但无母子,还没有夫妻。”
我知道他是在挑拨我和祝长舟的关系,也不反驳,只当没听懂,顺着他的话说:“明白了,你那些嫔妃,也就各随其便了。”
林充并不关心他的嫔妃,只淡淡“嗯”了一声。
我想起他前述所说:“只是陛下为何想葬于落璮城或镜湖城?”
林充道:“落璮城和镜湖城,是朕犯错的地方。朕要生生世世记得这些耻辱。”
从他的视角来看,落璮城是对周家宽仁,镜湖城是对祝家放纵。
我有一事耿耿于怀:“我曾于落璮城北山下遇刺,遇刺前夜北山炸山,陛下可听闻此事?”
“朕知道。”
我眼睛紧紧盯着床帐里的人影:“陛下可知刺客是何人?”
林充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又好似在狂笑,我从他“嗬嗬”的气声中勉强辨认出几个音节:“陆仁……你同我……一……要……小心……身……边……人……”
我倒了杯茶,为表尊重,问了他一句:“吃点茶?”
他没有回答。我撩开窗帘,只见林充骨瘦如柴,双颊下陷,衬得双眼膨突,直勾勾地瞪着我。
他比乔装成难民时还要瘦,瘦到与民同受的地步。
我看着有点难受,把茶盏凑到他嘴边:“吃茶。”
林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瞪着我,双眼一眨不眨。
我施了点力,用茶盏叩开他的齿门——口中黑紫色的血液缓缓溢出,我吓了一跳,失手摔了茶盏。
茶盏滚落到地上,清脆地一声响。
祝长舟应声闯入,我心神不定,呵斥冲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了。
我沉着脸越过她向门外道:“成帝畏罪自戕,先收棺。”
不知是旁人给他喂了毒,还是他偷藏。前者是擅专,后者是失察,无论如何,看守林充的人左右都要担个罪名。
殿外乌泱泱跪了一片人,山呼“万岁”。祝长舟也转身下拜,我抬了抬手,说:“平身。”
听闻太后本欲趁着今日混乱,逃离宫中,却被发现,后自裁。后宫太妃、妃子没有自尽的,我都发了银子送回家。其实有些嫔妃和支持我的人有着或远或近的关系,我没必要做得太绝。
接下来就是准备帝后登基大典、封赏等事,等我忙完开始着手查林充的事情,已经过了他的头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