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情(106)
师泱见她这样说,这才恍惚想起来。
她才喝了一小杯酒,就醉得连东南西北也忘记了,她撑开身子,顺着视线去看她胸前,果然竹青色的寝衣领口都被她拱开了,上面斑驳点点,都是她的眼泪。
她有些赧然,忙坐了起来,竟破天荒地和她道歉:“对不起,我……我……”
她想解释,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为什么哭,瞬间连谎都扯不出一个来。
卫若漓侧身仰头躺在那里,将师泱略微慌张的神色全都看在眼里。
她从未见过师泱喝过酒,所以也并不知道她喝了酒后,是什么模样。她往常只说,自己讨厌喝酒,现在她才明白过来,其实她是不能喝酒。
卫若漓主动拆穿她:“阿泱,今晚你是故意喝的酒,是么?”
师泱一顿,神色惊慌低头去看她。
或许是从前卫若漓伪装得太好,她一向觉得自己能将她拿捏在手里,可自从来了大梁之后,她种种的隐瞒和算计,不知为何,她隐约觉得,其实卫若漓什么都知晓。
就如今晚那杯酒,只消一个眼神,她就明白过来,是自己故意喝了酒。
师泱沉默不语,卫若漓也没有再像晚间那样逼迫她,她自嘲地笑了下,道:“你躺下来,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想和你说说话。”
师泱抿唇,她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凶也不恼,却叫她心里忐忑不安。
卫若漓将枕头往她那边又挪了挪,轻拍示意她,说:“躺下。”
师泱踌躇片刻,最后不明所以地躺重新躺了下去。
可刚躺下去,身旁的人就贴近靠了过来,卫若漓伸手环住她的腰,被褥下的长腿也顺势攀爬上来,撼住她的身体。
师泱一紧张,浑身僵硬住无法动弹。
卫若漓察觉出来,环在她腰间的手指忽然捏了捏,她瘦了不少,不如往日丰腴了,手感也不如从前,卫若漓淡声开口:“我们朝夕同榻多年,你还紧张什么,我不碰你,你只管放心,我只想开诚布公地和你谈一谈。”
师泱咬着唇,感受到鼻尖下熟悉的气息,她鬼使神差地应她:“我没有紧张,你想谈什么?”
她们彼此间那层窗户纸如今并没有捅破,卫若漓也没有打算要戳穿她,听见她嘴硬的话,勾唇轻笑,她望着眼前的帘幔,就这样抱着她,静静默了许久,似乎不知道一时该从何谈起。
她想了想,忽然开口唤她:“师泱,你相信我么?”
师泱愣了一下,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冒出来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她踌躇着应她,以一种很正派的话,道:“我是陛下的皇后,不论何时,自然是信你的。”
卫若漓听见她这话,只轻轻讽笑了下,并不多言,只幽幽曼声说道:“我们朝夕相伴在一起相处了七年,如果算上今年,满打满算,应当就快要八年了。八年的时间很长,除去稚年懵懂,几乎占据了我生命里的全部。我是十五岁时与你有交集的,往前三年,是夜幽殿里不见天日的折磨,再往前推,是整整十二年的前半生,阿泱知道么,我的童年过得并不好,生父不疼,母亲自我四岁起,便就一直征战沙场,一年里也见不上两回面。我是女儿身,却被母后安排做了扮做男儿,为了掩护,从不肯让任何人近我的身,除了怀则姐妹,我一个相熟的人也没有。因为母亲不受宠,禁宫里宫娥太监,谁都能欺负我,常常把我关在冷宫里,一关就是二十来天,没有冬衣,吃食也是隔三差五才有一顿。这样的日子,我过了整整很多年。”
师泱静静听着卫若漓同她说的这些话,从前,她只知道她过得不顺遂,却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
说起来很不该,她们相伴了这么多年,她竟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些。
心口忽然有些酸楚,比起卫若漓,她的年少时光却很幸福。桦儿比她小了八岁,他未出生的时候,母后只有她一个孩子,所以对她极为宠爱,就算是天上的月亮,都会摘给她。
后来桦儿出生,母后因为难产损毁了身子,桦儿四岁的时候,就撒手西去了。临终前,命她照顾桦儿,守护他安然长大。再后来,父皇也在一年之间相继薨逝,桦儿被立为皇帝,命她监国,将整个大玥交给他们姐弟俩。
可不过才几年,她就将家国与亲人全都弄丢了。
往事不堪回忆,师泱同情卫若漓少时遭遇,却又不得不埋怨她,她望着头顶上的帷幔,不为所动地冷冷开口道:“陛下同我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