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时间能倒流(5)
打了几个圆场,小珍偷瞄着梅姨道:“姨,妈给了我他的电话,您看……”
仓促之间,梅姨脸色白的和她发丝一个色。她颤颤巍巍望着手机里一串数字,无力地道着:“不了,不了吧。”
她转身的背影嵌在门框里,像过时的黑白照片,泛黄的纸张变成压箱底的宝藏。偶尔翻出来擦一擦,以怀旧的语气道一道往昔的峥嵘岁月。
阿青第一次来到梅姨的家中,没想到是这样的境地,身边还跟着鬼差大人,嘿,真酷,颇有狐假虎威的姿态。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自己能被可视化,而死去的人又哪配被看到。
阿青有时候觉得自己挺小气、挺记仇的。她一直耿耿于怀夹在梅姨门缝中的纸条。若问问她此行的目的,有百分之八九十是为此,剩下那百分之一二十,或许是为圆阿久的一个愿,或许是为没完全泯灭的身而为人的良知。
梅姨坐在床边,佝偻着背。
失落地垂在身前的手密密麻麻地爬满皱纹,如蜘蛛织网,如河流蜿蜒,如枝繁叶茂,如沧海桑田。
紧紧交叠攥住的手机,音量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像一个复读机似的以标准的普通话循环念着“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若给稍后一个期限,会不会变成永远?
接下来是一串流利的英文,梅姨迷茫的眼神告诉别人,她听不懂;梅姨克制的悲哀告诉别人,她不想听懂。
阿青的心一哽,不值钱的眼泪滴答滴答地流着,梅姨新买的地毯依旧干干净净,没有深一块浅一块的泪痕。
无法安慰,无从安慰。
就像她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在梅姨的人生中惊起一滴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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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的服饰是在网上查询的,若有不对欢迎指出。
第4章 小珍
三楼住的是小珍,一个将近三十的姑娘。
她是整栋楼最神秘的住户,也是最不神秘的姑娘。
神秘在没人得知她的所来所往所求所愿,她是最早住在这栋楼的住户,仿佛一出生就留在这似的。一日复一日瞧着这空荡荡的楼盘走了旧人,又来了新人。
不神秘在她总是笑嘻嘻地热情对待每一个人,哪怕是阿青。在所有人中,她是唯一会主动和阿青搭话的人,阿青从一开始的愣怔转变成一句洒脱的“早上好”。
每日伴着露珠的苏醒,她总会从二楼的梅姨开始,逐个敲响房门,道一声“早上好”,郑重其事地像举行某个仪式。
一点都不像一位三十岁的姑娘。
他人在评头论足时,总是会下意识抹去“几乎”“大概”“将近”这些模糊了界线的词,显得自己说话更为精准,更为漂亮,更让人信服。
于是前来做客的亲戚,也都相信了小珍是位三十岁的姑娘,相信这位三十岁姑娘扰人清梦的幼稚行为。
每当听到旁人在楼道的窸窣细语,楼上的时惜出于情意就会出声维护一二。
他们名字般配成这般,邻居偶尔也会拿他同小珍开个玩笑。
小珍,时惜,珍惜,珍惜。
且行且珍惜。
就像在肮脏走道上偶然捡到的一块拼图,与光鲜亮丽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另一块,竟可以严丝缝合地拼在一起,一点也不突兀。
也就是一刻,也许还要更短。
因为小珍觉得,天差地别的两样东西,怎能拼在一起?或许哪天会在布满脚印的水泥地上,捡到另一块拼图,惊讶地发现他们同样能完美契合。
于是,她每次都会在别人八卦“珍惜”的后面加一句“别胡说”,如小孩读错音似的,总要严谨地纠正过来。
就像她常串门去邻居家拜访,可当其他人来送新鲜果蔬,甚至只是小小的打声招呼,小珍也会严谨地从房内先探出一个头,身体出来后“啪”一声,飞快地把门关好,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隐形的尾巴会被门夹住。
门内似乎有洪水猛兽,一个不经意间就会在小珍眼皮子底下跑出来,祸害人间,将人扒拉地连骨头都不剩。
门内神秘得像藏了个下凡的天使,只可远观,禁止入内。
至于究竟有没有洪水猛兽,有没有天使,只有小珍这守门人才晓得。
她同往日一般踩着七点刚过的时钟,朝梅姨的房门走去。昨日刚答应梅姨,今早会送去新鲜的大白菜,自然不能食言。
行至梅姨家门口,小珍有些气恼地看着梅姨门下露出的白色一角。这日子,广告打得连老人家都不放过!小珍一边念叨着,一边将纸条揉成团,揣进深色大衣的口袋中。
这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就像路上被人随意遗弃的冰棍袋,好心人捡起,过路人无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