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霜,洒落一地银辉。
怜妆一袭白衣,站在窟口,手里提着弯刀横在颈上。刀口锋利,已经割破了些许她的皮肉,泛着毒青色的血液将她的领口染得斑驳不堪,在月光之下犹是刺眼。
无常肆站在三步之外,就算他身法再快,也快不过怜妆的刀口,只得站在原处,不断安抚怜妆道:“夫人,不要冲动!”
她不能说话,只能静静地望着底下的那抹红裳。
真好,不论多少年过去,她的阿离的心肠永远是热的,就算出身魍魉城,可心中自有公义。阿离想要救那些人,她便帮着阿离救。趁着她还有一口气,她会践诺,永远记得她对阿离说的那句话——
“以后,你有姐姐了。”
三年前,扬威镖局被人屠戮的那一夜,她选择用命换漪漪一条生路;三年后,她选择用命成全阿离的侠义之道。
他们都不知道她抽出刀架上脖子需要忍耐多少疼痛,他们更不知道她所谓的入眠其实是骗他们。一个从来不骗人的人说了谎,谁也不会发现。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人突然成了威胁,谁也防备不了。
她艰难地抿了抿唇角,即便知道自己面目怵人,即便知道阿离根本就认不出她来,她还是想最后对阿离笑一笑,就像当初在破庙里,她坐在门槛上,杵着腮望着阿离练武。
那时候的夜离雀还不喜欢穿红裳,两人一路逃亡,也买不了什么好看的衣裙。可就是那件寻常的灰白衣裙,穿在夜离雀身上也是极好看的。特别是下雪的时候,雪花纷纷落下,落在她的鬓边,也落在她的眉梢之上,她偶尔会回首顽皮轻笑,笑意天真烂漫,印在了回忆深处,也烙在了她的心房之上。
阿离值得一个远离杀戮的人间。
那是沈涟当时的心声,也是现下她的心声。阿离有听她的话,走的是正道,她很欣慰。有这样的阿离在,她一定能保护好漪漪。
寒风吹起她的发丝,她的笑容很可怕,落在东方离眼底是嫉妒,落在夜离雀眼里却是恍惚。
似曾相识的气息蹿上心头,夜离雀总觉得她该是见过这个人的,只是她就是想不起来,怜妆是谁?
走。
怜妆终是敛了笑意,无声唇语。
东方离看懂了,夜离雀也看懂了。
“她今日必须死!”东方离恨然瞪向夜离雀,下一句话却是说给无常肆听的,“若是夫人有个什么闪失,小肆你便陪葬吧。”
无常肆急得挠头,他肯定是无法保护怜妆周全的。余光瞥见无常伍蹑手蹑脚地靠近怜妆,他急忙分散怜妆的注意力,“夫人!听我一句劝,别……夫人!”骤然看见她挥刀的动作,无常肆连忙出手,万幸无常伍比她快了半步。
无常伍钳住刀柄的那一瞬,无常肆与东方离的心都跳到了喉口,可还来不及喘出这口气,便听见箭矢声响了起来。
“别让她跑了!”东方离咆哮一声,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怜妆身上,就这片刻的空隙,夜离雀已飞出好远。
怜妆哪里是两个无常使的对手,当即便被无常使拿下。她失笑出声,沙哑的声线让人听了莫名心疼,只见她的瞳光一直望着远去的夜离雀的背影,唇瓣翕动,不断无声唇语着“快跑”。
夜离雀窜入野草深处,就如同惊鸿入林,再厉害的猎手也拦不住她的脚步。追上来的沧溟教弟子冷不丁地被夜离雀反手一鞭打得头破血流,数次之后,便没有哪个敢离夜离雀太近。他们甚至想过,调转矛头,直指百姓。可开头那几个意图伤害百姓的沧溟教弟子活生生地死在了他们的眼前,夜离雀手中的那条雪鸿就像是判官的墨笔,勾到谁,谁便去见阎王。
上次他们已经领教过一次夜离雀的厉害了,这次也一样,这些人说心中没有半点阴影,那都是假话。
眼看着夜离雀越跑越远,这些沧溟教弟子只得止住脚步,灰头土脸地折返回禀。捱教主喝骂两句,也好过死在夜罗刹鞭下。
今夜的月光似乎比往日柔和,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雪夜。风雪初停,夜离雀搓了搓手,走至庙门前,便瞧见沈涟坐在门槛上,用枯草编织着蓑衣。
她的手指已经冻得通红,每编一下,总要呵口热气,稍微搓上一搓。
夜离雀的眼眶微烫,只觉心口被什么蛰了一下,又酸又烫。她心疼地走上前去,把蓑衣拿了过来,正色道:“你还要不要你的手!”
“你初练《阴蚀诀》,总有寒霜覆体,我想着,若是给你编一件……”沈涟倒也不恼,温柔解释,可只解释了一半,便突然停了下来,换了另外一句话,“我说过,以后你有姐姐了,我会照顾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