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书的眼泪截然不同，她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穿透了层层的衣服，好像要灼伤顾绮的皮肤。顾绮知道那是错觉，母亲的眼泪只会落在自己的衣服上，怎么会碰到自己的皮肤呢？

这样的眼泪同样让顾绮心疼，不同于姜素言的那种心疼，这是对自己父母、亲情的心疼。

“妈妈，这么久以来，你跟爸爸为了做出的这么多，我真的很感谢你们。我做了现在这样自私的决定，真的对不起，但是妈妈，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了。我知道自己只有二十岁，还很年轻，作为人类来说我还有六十年左右可以活，可你们都知道，我活不了那么久的。在人间，我可能待不了一两个月，就会因为体内的魂力太多而死亡。阴间和阳间的问题也刻不容缓，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方法。”

“而且这并不代表我就永远离开你们了，我会回去看你们的，虽然变成了一个鬼，但我还是你们的女儿。”

“这么多年来，真的辛苦你们了。”

顾绮轻轻拍着母亲的背，和她说着自己的心里话，等林曼书的哽咽声停了下来，她才按着林曼书的肩膀，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一瞬间从温暖的港湾里出来，林曼书有些怔愣，紧接着她就看到顾绮和自己面对面凝视，顾绮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格外温暖：“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因为有你们在，我也想守护这个世界。我想和姜素言永远在一起，也想守护住有你们的世界，所以请原谅我的任性，最后一次，就如了我的意吧。”

顾绮的眼神特别坚定，那双眼睛里承载着熠熠星光，没有半点动摇的痕迹。

林曼书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败下阵来，她的声音还是颤抖的，却轻轻点了下头“嗯”了一声。没过多久，顾青从地上爬起来，将林曼书搂在了怀抱里。

他刚刚并没有完全昏过去，只是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被女儿打倒在地让他觉得很丢脸，顺势就在地上趴了下来。没想到，却听到了女儿的这番话。

他看着靠在自己怀里再一次哭泣起来的林曼书，深深叹了口气。顾青抬头看向顾绮，也看到了她的眼神。

“你一定得想好了，这条路走下去就没有选择后悔的余地。”

顾绮点点头：“我已经想好了。”

“……唉。”顾青万千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那这次就如了你的意吧。”

顾青提出了自己最后一个要求：“我们先下去，再在阴间住一晚，让你妈再好好看看你。”剩下的有一句话没有说，可顾绮和林曼书都知道，那句话就是：不知道下一次再看你，会是什么时候。

顾绮没有绝情到连这个要求都不答应顾青，她点头同意了下来。

一家四口从通天塔上下去，这次可比上去容易多了。顾绮有了通天塔的使用权限，控制它不吸收姜素言和自己的魂力不费吹飞之力，有了魂力的加持，顾绮和姜素言一手拎一个，就将顾青和林曼书给拎了下去。

不过待遇上截然不同。

姜素言是把林曼书公主抱抱下去的，让旁边的顾家父女两都有点吃味，而顾青则是被顾绮背下去的。顾绮在这一轮满盘皆输，愣是没有一点赢到。

他们又回到之前睡觉的那个小屋子，也是第一次遇见父母的那个地方。顾绮打算睡下了，可姜素言却说想和顾绮的父母说点话。

顾绮有些愣，她却解释：“我这一次跟他们分开后，也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我看他们还是很伤心的模样，最起码，我要说一下以后我会跟你好好过，让他们安心一点。”

顾绮一想也是，就让姜素言快去快回。

这一回顾绮倒没想偷听，主要是小蜘蛛在他们那边已经暴露了，而且她身上也没小蜘蛛了，还是老老实实比较好。

没过一会儿功夫，姜素言就回来了。顾绮躺在床上对着姜素言张开手，她就窝进了顾绮的怀抱里。

“谈好啦？”

“嗯。”

她们就这么抱着，什么话都没说，姜素言突然出口说了一句顾绮听不懂的话。顾绮有些懵，她确定姜素言也没说外语，只觉得是某种土话。顾绮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姜素言对她解释说明：“是我家乡的俚语，是土话你听不懂，意思就是问你：我俩从今以后，永不分离，可好？”姜素言眉眼弯弯的，眼睛里都是笑意。

顾绮哪有说不的道理，她当然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姜素言这才靠着顾绮，闭上了眼睛。顾绮心想，估计这也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睡觉了，她闭上眼睛，想要做个好梦。但也许是之前太累，顾绮这一晚上都没有做一个梦，一觉无梦到天亮，就是醒来的时候，天边挂着的还是那轮血月。

顾绮打了个哈欠，起床之后，就看到自己父母和姜素言都在桌子前面等着自己。一张方方正正的八仙桌，四把有些破旧的长木板凳，他们坐在木凳上，前面的桌子放着一大堆吃的。那些都是顾绮从阳间带来的，没有一点点阴间的蔬菜。

这幅画面，让顾绮想到了在虚假的世界中回家吃饭那一幕。那样的场景，这辈子顾绮应该是看不到了，但是有这样的画面也不错。

无关在哪里、吃什么，只要面前的人是自己牵挂的，那就足够了。

这顿早饭吃完后，一家四口去了通天塔，顾绮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阴间去往阳间的道路，和那些飞向血月的魂力一样，只要通过血月就能回到阳间。

顾绮和父母都穿好了厚重的衣服，根据顾青和林曼书调查的情况来看，这次出去会在玉龙雪山那道裂缝那里。

这之后，顾绮就带着父母老婆从血月去了阳间，他们出来的时候果然是在玉龙雪山边上。顾绮还能看到之前自己跳下去的那道裂缝，里面的阴气还在不断往外冒出。没有顾绮待在阴间激活通天塔，魂力不平衡的阳间只能这样从阴间汲取魂力。

顾绮在玉龙雪山和父母做着道别，姜素言就这样在旁边看着。

到了要离别的时候，林曼书还是舍不得顾绮，一边哭一边抓着她的袖子。

顾绮将母亲的手拿下，用手指擦了擦林曼书的眼泪，跟她说了一些母女间的小话。

磨磨蹭蹭了两个多小时，还是顾青叹了口气，将林曼书拉了开来。他对着顾绮挥手告别，顾绮也哭了会儿，她在泪眼朦胧中扬起了笑容，和父母哭着说再见。

顾绮和父母道完别，红着眼睛回到了姜素言身边，她牵起姜素言的手，背过身去，不忍再看自己的父母。姜素言往她身边凑了凑，伸手抱住了顾绮，顾绮自然而然回抱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发生，顾绮能够感受到，自己的魂力向着姜素言迅速流了过去。

顾绮睁大眼睛，下意识说出“不可以！”。

姜素言之前为了她失去很多魂力，后来在通天塔树冠那边通过吸食阴间的魂力，本身鬼身就在崩溃边缘了。现在姜素言这么做，会让她自己的鬼身裂开、魂飞魄散的！就算没死，身子被魂力撑破，也会难受到要死。

同时涌向姜素言的，还有顾绮在阴间的那些权能。可顾绮根本不在乎，她只在乎姜素言的身体受不受得了。

“顾绮，我等你，等你寿终正寝的时候，你再回来找我。”姜素言笑着说出声，她将顾绮推了开来，而顾青死后早有准备，在姜素言推开顾绮的时候，他走了上来将顾绮牢牢制服在怀里。姜素言本就站在裂缝边上，她推开顾绮的时候，自己也向后跌去。

顾绮哪还有不明白的地方，之前姜素言和自己说的那句听不懂的话，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她和顾绮做了个交易。

她想自己独自在阴间，品尝着痛苦和寂寞，再等顾绮六十年。

顾绮在顾青怀里挣扎着，可没了魂力的她哪里还是顾青的对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素言往下坠落，就跟在千年前的记忆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