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86)
雍王成婚多年,久未有子嗣,众人率先想到的,一定是患有腿疾的雍王。
“放肆!”皇帝斥道。
“雍王妃久未出子嗣,接下来,便是诸位姑母与长姊要替臣张罗纳妾了吧。”李忱说道,“毕竟在皇家,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够了。”皇帝被李忱的冷嘲热讽惹怒,“你既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就让雍王妃回本家吧,朕也落得个清净。”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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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王入宫后没过多久,皇帝便恩准了雍王妃离京,得到圣意的李忱,并没有着急替妻子收拾行礼。
而是等到开春时,才送苏荷出长安,离别时,二人坐在灞河旁的一块巨石上。
苏荷头靠着李忱的肩,看着灞河上的景色,开春时节,河畔的柳树都长出了青芽。
莲花汤张贵妃的话还在苏荷的脑海中不曾忘却,在这些聪明人的眼中,长安城显然成为了一座危城。
能救这个国家的的人以及兵力,不是皇帝最信任的宠臣,也不是他引以为傲的禁军。
而是那些真正守卫大唐浴血奋战的边军将士,“朔方现在没有节度使,各郡的统兵都由太守与都督负责,一但战乱开启,这个位置,必是你父亲的。”李忱向苏荷说道,“你父亲在军中多年,立功无数,却一直在太守位上徘徊,若直接越级至节度使,恐不能服众。”
这也就是苏荷为何要回到朔方的原因,“国家有那么多将领,真的会以父亲为朔方节度使吗?”苏荷问道。
“你相信我。”李忱说道。
苏荷点头,“另外,这个事情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亲。”李忱又道。
“好。”
“关中现在因为先前的水患与干旱,流民到现在也没有得到妥善安置,而这些流民,便是劳力与军力。”李忱继续道。
“你是说,让父亲接纳这些流民吗?”苏荷问道。
“对。”李忱说道,“至于钱财与粮食,你舅父会有办法的。”
“军资所需要的粮食与钱财,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苏荷说道,“上次中原赈灾,舅父运了那么多粮,这次…”
商人一向奸诈唯利是图,苏荷清楚舅父曾万福是什么样的人,李忱遂笑道:“这几年,他用着皇亲的名号,在长安商行行走,并还与长安的首富做起了生意,将产业扩至江南,怕是已经累积了不少钱财吧。”
苏荷听懂了李忱的意思,“我明白了。”然而她仍旧放心不下李忱一个人在长安。
“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苏荷问道。
李忱拍了拍妻子的手,宽心道:“现在尚未大乱,所以我在长安并无危险,若是陆善真的造反,范阳距离京师千里之遥,况且还有险要的潼关,所以七娘大可放心。”
苏荷想了想,九原离京师明显更近,就算京师以东各郡不堪一击,大规模的军队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奔袭千里。
二人相拥了一会儿,而后李忱伸手从柳树上折下半根枝条相赠,“七娘因我而困,自至长安始,你我未曾分离,而今离别,亦非离别,兵强马壮的北方,才是你要去的地方,希望再见时,七娘会回到那个纵马奔腾,无拘无束的七娘,届时,我该要称呼一声,苏将军。”
苏荷拿着柳枝,纵有万般不舍,却也明白此时若不离京,恐再难有机会离去。
“等我。”
李忱送苏荷至灞桥,“驾!”苏荷跨上马,带着青袖,二人向北方官道驶去。
李忱坐在桥头,看着马蹄卷起的烟尘逐渐将自己的妻子掩盖。
李忱呆坐了许久,一直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文喜看了她许久,上前提醒道:“郎君,娘子已经走远了。”
李忱轻叹了一口气,她并没有因为苏荷的离去而过多的伤感,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二人便会再次团聚。
压城的乌云已经越来越逼近城池,而这个腐败不堪,摇摇欲坠的国家,再也经不住任何风雨了。
“走吧,还有人在等我呢。”李忱转动着轮车来到马车旁。
“人?”文喜不明白。
“是啊,一个有野心对我虎视眈眈的人,”李忱回道,“对于出身将门的雍王妃,离开长安,她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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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荷离京之事,被孝真公主安插的眼线看到,孝真公主这才知道,不久前李忱突然入宫,是替妻子向皇帝辞归九原。
而今前朔方节度使阿思不早在前年就已被陆善暗中陷害,被迫率部叛唐,又遭到追杀,于是只得率部投靠突厥,天圣十二年,突厥首领将阿思不与他的妻子儿女一同交出,押回长安,同年阿思不被杀,其妻女充为歌伎。
于是从那年开始,一直到今天,朔方都未有正式的节度使上任,而苏荷的父亲与叔伯都是将领,苏仪更是九原郡的太守,在朔方数十年,虽职权不大,但在军中也颇为有声望,否则太子李怏不会如此力荐他。
苏荷在这种时候回到朔方,可想之而知她要做的是什么,笼络北方军将,暗中为抵御反叛做准备。
在孝真公主看来,朝廷如一盘散沙,一击即溃,陆善又拥兵太盛,常年作战于北方,兵强马壮,攻破两京天下大乱是迟早的事。
太子想笼络苏仪,这本没有错,但孝真公主却认为,他用了一个十分愚蠢方法,倘若苏家成功,必能借此乱,扬名立万,成为割据一方的势力,又或者,借势力扶持新的君王,而雍王作为他的女婿,毫无疑问是首选。
李忱刚回到长安,就被人拦住了去路,文喜本想开口大骂拦路之人,但为李忱所止。
旁边就是茶楼,孝真公主静坐在一张矮榻上,那案上的茶已经凉透,似乎等了很久。
李忱从怀中拿出一块沉甸甸的金子,金子上缺了一个剪开的小角。
她推着轮车靠近,将金子放在了案上,缓缓说道:“这一眨眼,便过去了整整五年之久了。”
随着孝真的野心暴露,姊弟二人逐渐成为了敌对,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孝真公主,显然将聪慧善于谋略的李忱也视作了沙子。
而今,二人看似目的一致,都在辅佐东宫,但是孝真公主却不以为然,并将李忱当做潜在的最大威胁。
“曾几何时,我将你视作最亲善的弟弟。”孝真公主说道,“可是我想错了,自从六郎被皇帝无端猜疑,并狠心杀害后,我便再没了弟弟,也没有了可以信任的亲人。”
“阿姊这话,就不怕长平王听到之后而伤心吗?”李忱问道。
“一个合格的帝王,又怎能为情所困,长平王会明白的。”孝真公主说道。
李忱看着孝真公主,挑眉问道:“阿姊所说的帝王,真的是指长平王吗?”
孝真公主回瞪着李忱,但没有回话,似乎原本坚定的答案,有所动摇。
“你让雍王妃回到朔方,是为大乱之后,起义做准备么?”孝真公主转开话题问道,“在这种时候,皇帝还能放你的妻子离京,你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
李忱身上有太多的迷点,让孝真公主无法猜透,“你有崔贵妃留下来的人脉与声望,还有张贵妃那样可以操控与左右天子与权势的红颜知己,我不相信,你对帝位,没有半点心思。”
“人都是有私心的。”李忱回道,“可是每个人的私心,都不一样。”
“王妃回朔方,的确是为筹备应对边将造反之事,在这短短十余年之中,节度使的设立,使藩镇势力骤增,几乎要压过朝廷,看看现在的中原各郡,还有谁愿意抵挡,敢抵挡,能够抵挡边镇十几万的精锐之师。”
“好一番,为天下大义的说辞。”孝真公主对李忱的话不为所动。
“不管我说什么话,阿姊都不会相信,”李忱转动轮车向门口离去,“所以也不必浪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