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长安(124)
张贵妃看出了苏荷的异常,“你怎么了?”她走上前,发现苏荷的额头滚烫,“你的身体为何如此燥热。”
一旁的冯力见状,连忙说道:“苏娘子应该是患了病温。”
而后她才反应过来,看着苏荷紧握刀柄的手,挑起眉头道:“染了温病还如此拼命,不要命了吗?”
“城中还有未出逃的太医吗?”张贵妃又问道。
“兵乱主要在兴庆宫与万年县,皇城内受到的波及比较小,太医署应该还有太医在。”长平王李淑扶着太子说道,“正好父亲也需要医治。”
太子与诸将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但因皇帝多疑的性格,谁也不敢提前离开兴庆宫。
“我带你先去找太医。”张贵妃道。
“我不能走。”苏荷摇头,甩开了张贵妃的手,她强撑着身体,继续看着殿内。
张贵妃有些不悦,眉头皱得很深,“你们俩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倔。”
文喜与上洛郡太守李守忠都在一旁侯着,“贵妃娘子,刚刚苏娘子与叛军在长安县西市以南的十字街发生了巷战,郎君她…”文喜越说越感到自责,“长安城中的叛军在四处追杀紫衣,郎君被四个叛军追赶,差点殒命。”
张贵妃往殿内瞧了一眼,此刻她心中才明白,李忱眼里的憎恨与对那件案子的执着。
她闭上眼睛,殿外春风依旧,梅花的香味夹杂着殿庭里的血腥。
“来人,来人!”殿内传出皇帝的呼声。
冯力转身入内,“圣人。”
苏荷也跟了进去,其余人皆凑近殿门张望,唯有张贵妃独自一人静立在高高的殿阶上,“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雍王平乱有功,今夜也累了,送回府中歇息,明日再论功行赏。”殿内皇帝吩咐道。
“喏。”
冯力并没有当即安排人马,因为听到呼唤的苏荷赶了进来,她走到李忱身侧,然而此时的李忱。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万念俱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荷没有问原因,只是将她横抱起,而背转过去的皇帝对于苏荷的擅闯并没有吱声,就在她们离开时,皇帝张开了口,“的确,我最满意的继承人选,我有私心不假,可那也是你母亲临终前的遗言。”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呢?”李忱看着皇帝的背影。
换来的,却只有皇帝无声的沉默,一直替李忱忍气吞声苏荷的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喂!”
冯力听到苏荷叫喊,吓得连忙道:“放肆。”
皇帝这才转过身,冷盯着苏荷,“我说陛下,”苏荷继续道,“您也曾是皇子,也曾有过幼年丧母之痛,难道您真的不清楚雍王心中所想吗。”
皇帝沉默…
“今夜陛下可以对所有人都有疑心,但唯独不可以对她,请陛下记住,今夜兴庆宫带兵来救驾的,不是陆善也不是张国忠,是差点死在叛军刀下,也要冒险赶来救您的雍王。”
冯力眼里满是焦急与担忧,而苏荷眼里则全是怒火,对天子的不满,以及对一个父亲的斥责。
皇帝并没有动怒,只是挥了挥手,今夜就此过去。
苏荷将李忱扶回轮车上,而后整个人都陷入了昏迷,“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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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
一辆马车向皇城快速驶去,长安城中一片狼藉,在战事平息后,禁军将残余的叛军全部收押,清理城中尸首,见叛军已被剿灭,躲藏在暗处的宗室以及朝臣便都陆陆续续出来了。
“吁。”文喜的马车被一群孩童挡住了去路,而护在那群孩童身前的,是一名浑身是血的绿袍官员。
他将身后那群在此次兵乱中失去了父母的孩子紧紧护住,“没事了,没事了。”随后引导着他们走到一边。
这些孩子都是跟随父母出来看灯会的,其中一部分与父母亲族走丢,还有一部分则在这次动乱中彻底失去了亲人。
原本着急就医的文喜,这次却没有大喊大叫,“严公?”
殿中侍御史严真清并没有像那群胆怯的宗室与朝臣一样躲藏起来,而是在兵变时利用自己在文坛上的声望,组织了一些民兵积极平乱。
“小文?”严真清听出了文喜的声音。
而车内的李忱也听出了授业老师的声音,李忱并没有下车,而是抱着苏荷,于车内叉手行礼,“学生李忱,见过先生。”
严真清看着雍王急切的模样,于是将路让开,“十三大王先去办要事吧。”
“长安城的百姓,就拜托先生了。”李忱再次行礼道。
“驾!”
文喜架着马车离去,一阵寒风吹起了严真清的幞头系带,他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里面是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不禁发出了叹息声。
“叔父。”两个与严真清年岁相近的中年男子将手中带血的横刀收起,“叔父。”
严真清回头,发现是刚刚因混乱而冲散的两个宗侄,“泉明、季明,你们没事吧?”
两个青年摇头,“刚刚城中一片混乱,幸而我与季明有些身手,加上带出来的几个家奴,护得几家人平安,但也仅仅只有几家。”严季明低头失落道,“幸好父亲在范阳,这次没有跟随范阳节度使陆善入朝,否则见此场面,定会拿刀与贼人拼命。”
“本来,叛军士气正盛,眼看无法护住时,长安城中突然涌入两支骁骑卫士,叛军就这样被吓退了。”严泉明说道。
“折冲府?”严真清摸了摸胡须思索。
“是上洛郡,马蹄卷起的烟尘,淹没了整条长安大街,应该不下千人。”严季明说道。
“上洛郡只有两府卫士,此次叛乱是突然而至,且是为刺杀天子诛杀奸相而来,应该不是兵部与圣人调入京城的。”严真清分析道,随后他又看向皇城处,半眯着眼睛,“上洛太守李守忠,可是贵妃娘子的故人呐,为了一个恩情,甘愿冒诛九族之罪么。”
“贵妃娘子…崔贵妃吗,若是崔贵妃那便不足为奇。”严季明说道,“范阳军中亦有旧将曾受娘子之恩,当年崔氏冤案,更有赴死者,只可惜娘子消香玉陨,这盛世,便也一同去了。”
“不过,崔贵妃已仙逝多年,那故人,又是谁请来的?”严泉明疑惑道。
严真清知道是谁,但他并没有说出来,“将这些伤民与孩子安顿好吧。”
“喏。”
“过了这个上元夜,阿兄就已是一个甲子的高龄,操劳半生,也应该好好颐养天年了,回去之后,你们好好劝劝他。”严真清朝两位侄儿提醒道。
二人点头,明白其意,严真清族兄严高清任范阳节度使判官,为范阳节度使陆善属官,受到陆善器重,严真清之意,是在提醒兄弟二人。
“阿爷说过既是属官,也是大唐的臣子,无论身处何处,都无法改变一个臣子的忠心。”
作者有话说:
严真清原型是颜真卿~
皇帝对李忱还是比较特殊的,因为崔贵妃死在了最好的年华中,也是皇帝最喜欢最依赖的时候。
纯属虚构,请勿考据。
第90章 长恨歌(四十四)
——太医署——
太常寺下的太医署不仅是医疗场所, 更是医学教育之地,兵乱时,太医署内仍有上百名师生不曾离去。
“冷!”李忱抱着正在发热的苏荷, 却在怀中听见了她的声音。
高热畏寒, 李忱便将她搂紧,用衣物包裹住。
“太医令在何处?”进入太医署, 李忱朝里面的师生喊道。
太医署中一些医生遂往内通报,没过多久一个绿袍官员带着几名青袍走出, “太医署令刘天齐,见过雍王。”
见是药王,李忱的心情一下激动了起来, “刘太医。”
刘天齐见苏荷面色, 赶忙吩咐一众弟子,“快将人抬进去。”
屋内, 苏荷躺在一张榻上,刘天齐静心把脉,“娘子寒气浸体, 高热不退, 无汗, 恶寒怕冷,是风寒表证, 当用辛凉发汗之药, 谓《黄帝内经》曰:体若燔炭,汗也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