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92)
男子感觉手中重量越来越轻,她刀刃一划,石狮上便是贯穿前后的裂痕,她手腕舞动的缭乱,石狮一耳双爪俱被她劈断,再一刀下去,巨大的狮头腾空而起,重重的砸进水中,一时河流都被巨石断流,停顿几秒后才继续翻涌。男子暗叫不妙,一手将残缺的石狮冲她刀光间掷去,一手双指运上十成功力,以石狮做掩挡风驰电掣般接近她。
果然那石狮一触刀光就被劈砍的四分五裂,块块巨石腾起又落下,横亘在桥间,恰好挡住了萧白玉后退之路。那随之而来的一指不偏不倚的点在她肩头大穴上,男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心念一转已惊骇万分,他残花指苦练数十年,点在血肉之躯上足可以前后贯穿个血窟窿,可这一指用上十成功力,却像是一头撞在巍峨雄壮的大山上,指尖生疼,半分不能前进。
萧白玉随着他骇然的目光偏头看了眼自己肩膀,嘴角却忽然浮出笑意,在黑气的浮动下那抹笑诡异万分。男子紧盯着自己的手指,电光火石间又是连出几指,眼前的人不躲不闪,任他点了下来,但每一指都同样是徒劳,钻不破推不动。男子仓皇倒退几步,目光从她肩膀移到脸上,对上了那抹令人心神俱裂的微笑,甚至都看不出她瞳仁在何处,眼中也是一片浓密的漆黑。
她脸上被划破的口子从未停止流血,一滴一滴跌碎在衣衫中,她握刀的右手已浸满血液,但却没有一滴落在地上。男子惶恐的向下看去,只见那血液汩汩淌在刀上,眨眼就被吸了进去,每多一滴血那黑芒便更甚一分,周遭已是恍如天狗食日般的漆黑绝望。
“你点完了?那该我了……”她声音恍如黑夜中静静流淌的小溪,男子愣愣的看着她,这句话的开头刚传进耳中,手上便忽的一凉,紧接着便是钻心的剧痛传来,两根指头齐齐被阎泣刀削断,断指颓然落地。
都能清楚感觉到断指的血流猛地顿住,再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汹涌而出,男子终于彻底崩溃,痛吼了一声,双掌狂舞向萧白玉扑去,全身的功力都灌注在掌上,经脉噼啪蹦起,数十年修炼到极致的内功一并击出,他当家绝学残花指毫无作为,赖以生存做为兵器的手指又被砍断,他已不存一丝苟活的念头,这一招不是他死就是敌亡。
北定桥下波涛忽止,刹那间竟一寸寸结起冰来,转瞬整条河流俱被冻结,男子不可置信的看着与自己相抵的双掌,那掌上传来的内功比他更为阴寒,一触之下全身血液都被冻住,经脉瞬间迸裂。他惨然向上看去,只见一个一席黑裙的女子站在她面前,目光冷怒交杂,那面上每一分神情都是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秦红药掌上一推,男子已停了呼吸仰面倒下,那圆睁的双眼俱是惊恐和不甘,她一眼都不想多看,急急转身时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抱住。秦红药一怔,萧白玉被血染红的双手就缠上她腰间,整个人贴在她背上,下巴垫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
“白玉,你……”秦红药僵在身侧的双手握紧,她从北漠一路飞奔到九华山,却遇上了各大门派的人从九华山上灰头土脸的下来,她记着萧白玉的话,并未露面,只是在众人对话间听出了山上到底发生何事。听闻萧白玉已知晓十年前那一幕,又听各大门派皆悬赏出黄金万两要她性命,顿时又惊又忧,心急如焚的一路寻找她。
这一路她几乎是跟着遍地的尸体寻来,眼看越来越接近塞外,她清楚萧白玉是要去北漠寻自己,当面向自己问个清楚。秦红药定了定心神,想要转身看她却被抱得死紧,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开口道:“白玉你听我说,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我没杀你师……”
“红药……你终于来了。”
秦红药呼吸一顿,刹那间除了河流结冰的声音外什么都听不见,她怀疑是自己耳鸣,但全身的血液都仿佛静止,身体僵硬到一个指头都动不了,抬眼望去哪里都是天昏地暗。
“红药。”萧白玉再唤,她脸庞埋在肩头的阴影中,音色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蜜意,清冷而妩媚:“我找你好久了。”
秦红药艰难的低下头,阎泣刀贯穿了她的胸口,露出的刀尖挂着她的鲜血摇摇欲坠,而萧白玉那双手依然紧紧环在她腰间,似是抱着她最珍贵的东西。
第63章 愿言配德兮(叁)
细窄的刀尖不动不晃,深深嵌在血肉之中,心脏每一跳动都能感觉皮肉和冰冷的刀锋摩擦一下,秦红药恍惚间竟忘了先闭住全身经脉止住流血,腰间缠绕的手臂不知何时滑下,她看不到身后之人的表情,却也没有勇气转头去看,她勉强吞咽一下,涩然道:“你当真要我死么?”
笼罩整个北定桥的黑芒微微一淡,一缕冬日的阳光柔柔撒下,暖化了桥上肃杀的寒气。萧白玉轻轻一眨眼,弥漫眸中的漆黑褪去,露出原本清亮的瞳孔,她一眼就瞧见了熟悉的背影,清瘦的肩头包裹在玄黑光亮的长裙下,是在这生死逃亡的三天中无数次闪过眼前的模样。
喜悲同时涌上,想要伸手去探她肩头,右手却疼痛的半分都抬不起来,她疑惑的低头去看,只见身上白衫已尽被鲜血染红,划痕破洞无数,右手还滴滴哒哒往下淌着血,狼狈不堪。可身前也传来鲜血落地的叮咚声,一下下,缓慢而响亮。
身体每动一下骨骼都是咯嘣咯嘣的脆响声,似是经久未用老损不堪的状态,就连抬起头这种动作都能带来一阵阵的刺痛。萧白玉顺着血滴坠落的痕迹向上看去,眼眸猛然睁大,阎泣刀一半的刀刃都没入了眼前的身体,另一半带着刀柄悠悠晃在半空中。她站立不稳的踉跄一下,跌跌撞撞的走了两步绕到秦红药面前,看着左肩美人骨下被刀刃洞穿了一个血窟窿,胸口大片雪白的肌肤都被染得通红。
“红药你……怎么回事,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萧白玉脑海一片混乱,说话也是颠三倒四,她紧盯着秦红药身上的刀口,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又瑟缩了一下,想碰都不敢碰,双手虚虚拢着她的身体,如同捧着碎成几半的宝物,痛彻心扉又回天乏术。
秦红药这才把目光放在她脸上,见她满脸的慌乱担忧,不知所措的目光也是左右瞧着横在肩下的阎泣刀,完全不记得是自己亲手捅了这一刀。秦红药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方才乍一见面只顾着帮她挡下对手绝望而毁天灭地的一招,竟没注意到萧白玉的神情语气都异于平常,这时又看见她全身伤痕累累,脸色也是疲惫不堪的苍白,想来是力竭之时心神紊乱,辨不出站在面前的人是敌是友。
秦红药皱起眉忍下伤口的剧痛,仍旧执拗道:“我没杀你师父,我什么都没做。”
萧白玉一怔,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解释,心头忽然巨震,莫非这一刀是自己下的手不成,她竭力想要回忆方才之事,记忆却只停留在石狮裹挟劲风铺面而来的那一刻,当时她已精疲力尽,连站立都是摇摇晃晃,胸口胀痛的似是要炸裂一般。她隐约记得自己克制不住的喷出一口血,然后呢?然后就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我知道不是你,我没有信过他们的话,我……”萧白玉话音戛然而止,她当真没有信过金铁衣信誓旦旦的话么,她当真一直对秦红药深信不疑么,却也并非如此。在众叛亲离的沉重打击下,她能相信的只有她自己,亲手栽培的弟子,从小相伴长大的师兄,都站在了她的对面,拔刀四顾却是心下茫然,举目无亲。
可这一路自九华山下杀出重围,支撑她虚弱残破的身体一次次挥刀的信念,就是眼前这个人,只有她。想要见到她,想要到她的身边,将一切的疑惑都亲口问出。
这般用力回忆下,非但没有在空白的记忆中找寻出蛛丝马迹,反而太阳穴都传来针扎般的尖锐痛楚,萧白玉痛苦的蹙眉,却仍旧想不起来阎泣刀是如何从自己手中插进秦红药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