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71)
秦红药回身拔出了钉在披风上的弩/箭,披风是用上等丝绸编成,这一箭只是拉断了几根丝线,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后,披风又恢复了原样静静浮在她身后。她晃了晃身子抖掉一身尘埃,一言不发的走进了正北的石门内。
孟湘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打开包裹拿出携带的火石火油,点燃了一支火把,来到萧白玉身边为她拍干净衣衫,轻声道:“玉儿,走了。”
萧白玉感觉自己似乎应了一声,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出声,跟着孟湘踏过已是一片狼藉的石室,如同她的心绪般支离破碎,要让她如何去想,秦红药宁肯徒手接下千斤巨石也不愿轻轻一跃扯断披风,只是因为那披风是她送出的么。恍惚间她似乎意识到秦红药看她的那一眼到底包含了多少的感情,许是要重过脚下的这座泰山,凌绝于天地之间。
其实她怎会不知,倘若当时不把话说的那么明白,顺着秦红药的意思说上那么几句,比如待出了这黄巢墓我们依然能暗中来往,两人间也不会变得如此僵硬冰冷,她也能顺顺利利带走阎泣刀,而秦红药也绝不会多拦一下。可是她说不出,也不能这么说,她隐约明了这份感情代表着什么,却一直在强硬的否认,将那些都深深埋藏在心里。
一旦承认了,又怎样去接受往后对立而战,不得不刀剑相向的困境,怎样去面对再没有她,只剩一片薄凉的世间。
好像只要秦红药不表明,她就能假装自己也未曾动心,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她骗不了自己,为何被腹背夹击时不会担心,为何即使身处这危机四伏的黄巢墓中也不觉可怖,为何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有那人的身影就能一往无前。如此仗着那份不能言说的情感,享受挥霍的自己,是否比当初接近欺骗自己的秦红药还要卑鄙?
萧白玉忽然顿住步伐,拉住了孟湘的衣袖,耳畔秦红药的步伐声渐渐远去,待确认听不到她脚步声后才低低唤了一声:“孟前辈。”
孟湘也停了下来,似乎明白她想要说什么,只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却并没有出声,只是微笑的看着她。萧白玉没有看见她的安慰般的微笑,只是微垂着眸,声音安静而疲倦,似是刚刚谢幕的人偶,经历盛大欢庆的表演后,转身却是毫无生机无人问津的悲哀。
“孟前辈,我想回九华山了。”
第53章 何日见许兮(叁)
孟湘闻言忽生几分心酸,她默想道,岚妹啊岚妹,你如此珍视你这个徒儿,十八年来无微不至的传授武艺,甚至在自己深陷险境时还不忘嘱咐我们这些老友日后照拂于她,她也的确不负你所望一人担起九华派的重梁,但你可曾想过你在的那十八年间从未出过九华山的玉儿,是否当真会明辨人心,守护本心清明。
是否教导过她面对情义两难全时,如何才能排解这纷至沓来的忧愁,玉儿当真像了你十成,就连这鱼与熊掌的选择上都像了你。
孟湘轻轻将萧白玉扯住她衣袖的手拿了下来放在掌心,皱褶的老手与她用力握了握,长声道:“想回九华山了么,那就要继续往前走才行呢。”
萧白玉抬眼看她,见孟前辈露出暖暖的笑意,边笑边继续道:“玉儿,不知该走哪条路的时便看看眼前吧,你瞧回头的路已经封死了,只剩这一条向前走的路,你是要停步不前还是继续走下去呢?”
萧白玉环顾四周,昏暗的石室中只有孟湘手中的一支火把散发出亮而柔和的光芒,能听见硝石同火油在火光中噼啪作响,照亮了她们眼前唯一一条路,而这条路秦红药也一步步走过。不自觉就想迈步前进,既然暂时别无选择,何不听从心意,也许也只有现在才能如此肆意。
孟湘见她提步向前,也随着她继续深入这座古墓,途中萧白玉从她手中接过火把,仔细借光打量四周,孟湘知道她又提起精神,终于放下些心。穿过深邃幽长的狭窄小道,似乎来到一个空旷的平地上,瞧见了秦红药正绕着平地边缘踱步的身影,萧白玉快走几步追上了她。
秦红药听到身后风声,光亮也从脚下蔓延至眼前,漆黑空洞的平地被火光照亮,那股特有的冷香随风而来,驱走墓中阴冷潮湿的气息,干涩的鼻喉中舒服许多,才头也不回道:“这地方大的有些古怪,踩上去大概又会触动机关。”
萧白玉同她并肩站在一起,举起火把向前探了探,双眼微眯,有些不确定的眺望着远方。秦红药顺着她目光向前望去,目之所及竟望不见这片空地的边缘处,火光在远方划下一条模糊的分界线,照亮的俱是空空如也的平地,而分界线后则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方才似是有人影闪过。”这话在古墓中说出来着实可怖,萧白玉紧盯着远处那片漆黑,以她的目力绝不可能看错,方才举起火把的刹那分明是有一道人影闪进黑暗中,可是她运上功力侧耳去听时,又不闻一丝多余响动。
还有别人在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她们自盗洞而来,或许有人走正门进墓,也或许是在她们之前由同路至此,只是以这般不出一声躲躲藏藏的姿态,看来是敌非友。不过既然有人走在她们前面,想必已是踏过这片空地却没有触动任何机关,孟湘见她们二人都站在边缘没有贸然上前,提了一嘴道:“若是担心踩上去有危险,用轻功飞过如何?”
“不可。”两人竟是异口同声,秦红药目光偏了几寸,又很快收回,将问题丢给身边的人去解释。萧白玉也是顿了顿才继续道:“头顶上三寸便有机关,此地用不了轻功。”
孟湘闻言抬头看去,果见头顶两侧都布满机关连/弩,少说也是五六十架,不论是谁一跃而起都逃不过万箭穿身的后果,定会被扎成个筛子。但这般踌躇不前也不是个法子,秦红药想着既然有人在她们之前就穿过空地,就算有机关也是有可解之法,便果断的踏上空地,丢下一句:“走吧。”
三人鱼贯前行,萧白玉刻意走在中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不管前后有难她都来得及伸手。火光顺着她们步伐慢慢向前挪动,这片空地的全貌越来越清楚,两侧靠墙的地上都摆着一列一列的木棺,铁器四处散落,早已生锈风化,随处可见只剩一半的刀剑棍棒,连棺材都是缺了边边角角。
萧白玉心下思量难道黄巢同秦始皇一般,也寻了数千童男童女陪葬不成,怎么会有如此多的木棺在此,看起来十分简陋,必不会葬着有头有脸之人。她想把这一列的木棺都看清楚,却听秦红药忽然开口道:“木棺里葬的应是黄巢兵败狼虎谷后剩下的几百部将,传言黄巢侄儿下手杀死黄巢后怕这些部将不听号令,便一并都杀了。”
“你怎知我想问这个?”明明见她只顾着向前走,怎会知道身后的自己在想什么。
秦红药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掩饰性的朝火把抬抬下巴,示意道:“火把偏了,我看不到脚下。”
萧白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着那木棺,火把不自觉就偏向了墙壁那侧,只是这火把虽小,火光还是相当亮,怎会偏一偏就照不到她脚下。萧白玉想了一圈,心中有了底,并不拆穿她,只是将火把靠近了她些,方才心中的疲倦悲伤悄然流走,在温热的火光下微微勾了勾唇。
秦红药本是强迫自己专注眼前道路,但余光一晃一晃就又落在身后之人的倒影上,火把将她的身影斜斜映在地上,恰好在自己肩旁,将她或偏头或侧身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那倒影忽然靠近了些,虚虚的挨住肩头,就像她倚在自己肩上一般,秦红药蓦得就觉得火光又太亮了,亮的有些刺眼。
仿佛只是一呼吸的功夫,火把笼罩出的光圈突然向旁歪去,目光一直瞧着的倒影猛地拉长又眨眼消失,秦红药猝然转身时连一片衣角都没看见,只听到孟湘急急的喊了一声“玉儿!”,本来处在两人之间的萧白玉却忽然不见了踪迹,地面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坑洞,火把咕噜咕噜滚进洞中,光亮瞬间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