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214)
数万大军陈列在对面,满满当当地占了所有目光所及之处,对面的鼓角声也停歇了下来,大军中间整齐的分开一道,一眼就看到了一身暗金色蟒袍徐徐向前,谦王勒停了马,立于万军之前。
他同邺城之间已不足百丈,身着帝袍的秦红药同样位于大军前,明晃晃地映在他眼中。谦王缓缓打量着她,秦红药的目光更是一刻都没有偏过,她盯着几十丈外的男人,即使从未见过,她也明白,谦王除了他不会是别人,再不会有人比他更配做自己的对手。
哪怕谦王背后的人马几十倍于她,秦红药也不见一分慌张,一双眸平静地望过去,可对面的兵马大阵中除了谦王竟无一人敢正视看她。
天地间分明已经被兵马挤得满满当当,可战场却奇怪地安静了下来,除了风声再不闻其他。谦王在马上转了转脖子,神情自如得很,明明是已经过了半百的人,一举一动却分外精悍,他似是笑了一下道:“总觉得你早该死了,想不到你还能活到今天,也罢,给你个投降的机会,本王会留你个全尸。”
秦红药也笑了,她低头抚了抚马颈上漆黑的鬃毛,温声道:“就凭你,也配要挟孤。”
她的声音穿透了整个战场,即使轻声细语,都能听出令人胆寒的杀意。秦红药落在马鬃上的手渐渐收紧,就是眼前的这个人,曾将白玉一步步迫害到走投无路的境地,他害了白玉一家,逼得哥哥惨死黄山,就算将他扒皮拆骨都抵不了心头之恨。
而这也是她必须支开白玉的缘由,白玉心中本已万分愧对她的师父,倘若白玉在此,定是会奋不顾身地与他拼死一搏,哪怕同归于尽。
谦王挑起一半的眉,哈哈大笑起来,可笑一半便戛然而止,他掸了掸袖子,四平八稳道:“动手罢。”
他话音刚落,鼓角声便猛地响起,身后的军队立时分开又合上,将他深深隐没在军中,一万骑兵拍马而上,两万枪兵分别自两侧掩护而上,步兵盾兵依次压阵前行,更有密密麻麻地弓箭手在阵后弯弓搭箭,弓已拉满,只待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
对面马蹄已轰隆震响,而秦红药身后仅有三千铁骑,光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足以把她们淹没。秦红药却不慌不忙,甚至连马鞍旁的黄巢剑都没去摸,只定定地看着浩瀚大军如狂狼般涌来。
她等的就是对面主动进攻的时机,邺城之所以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就是因为城前的道路狭窄而陡峭,不管对面再多的兵马,也只能一拨一拨得挤进来。骑兵刚一踏进二十丈内,道旁两侧茂密的灌木中猛然蹿高了一节,细看去竟是几百上千人披着草皮伏在灌木中,他们两两相对,各拽了一根粗硬的麻绳。此时他们用力一抬,埋在土里的绊马索立时绷紧,带着片片泛着寒光的利刃悬在低空。
骑兵来势迅猛,哪能临时止住冲力,只见绊马索狠狠地嵌进马腿中,上千匹战马嘶鸣声蓦地响成一片,背上的骑兵被重重摔在地上,又被后面的马蹄践踏成泥。涌上来的骑兵越多,阵型便越是乱的不堪入目,冲锋部队登时就没了气势。
便听对面似是将军模样的人厉声号令起来,骑兵忽的退下,两侧的枪兵疾跑而上,数百条绊马索在不过几秒就被除的一根不剩。受了伤的战马同骑兵很快就被人拖了下去,仅仅只拖延了一刻的工夫,攻势便又迅猛了起来。
可秦红药要得就是这一刻的工夫,她侧头瞧了眼背后的城墙,已不见乌海的踪影,想来是依命行事去了。她沉下气,手自马鞍旁一划,黄巢剑噌然出鞘,她双腿用力一夹马肚,三千铁骑兵同她飞驰而出,如一把银色利刃,猛一头扎进了千军万马之中。
秦红药剑光每到一处,就会扬起一片鲜红的血幕,便有数十人哼也不哼地倒下去。身后的铁骑兵也是五十个组成一排,按一字长蛇阵紧跟在她身后,个个相互照应,就她们三千人便硬生生地将敌军撕开一个口子,然后长驱直入。
秦红药早就料到敌军数量定是庞大无比,硬是用士兵去抵挡只是毫无意义地全军覆没,而这三千铁骑兵是她继位以来亲自挑选训练而出的,并非普通士兵,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她带领下,便是用三千人抵抗三万大军也是绰绰有余。
她担心的只是谦王手中的那十几门火炮,她同乌海定好了计划,就由她带着兵马周旋,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身上,乌海便带着一千精锐偷偷从城后溜出,翻过山岭绕到谦王后方,一举歼灭了他的火炮队。待那刻便是城门大开,援兵汹涌而上的时候了。
她算过时候,自山间行军,纵使带领精兵部队,绕到后方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只不过是在这乱军中坚持两个时辰而已,她还是相当有把握。
秦红药自骑兵阵杀至枪兵阵,所到之处俱是人仰马翻,她并没有再向前奔去,只是左右来回冲杀,几个来回后已成功将大部分的兵力都引到了前方,想来后方估计也只剩了弓箭手。
三千将士如同一柄银龙逆甲枪,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道又一道的人墙根本拦也拦不住,挡也挡不了。日头走的极慢,人命却洋洋洒洒了一地。
只是她再怎样厉害也不过是人体凡胎,渐渐地手腕便有些酸楚,轻巧的黄巢剑也不知不觉沉重了起来。秦红药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三千铁骑兵已没了一半,阵型有了明显的缩紧,本来近不得她一丈的敌军逐渐包围了过来,有几次她甚至能看到对面头盔下冰冷的眼神,那是毫不畏惧生死的眼神。
这一番冲杀死在她手中的敌军没有三万也有了两万,又是裹挟内力的一剑破空劈出,溅起的鲜血就没有停过,只是这回头一次有血珠落到了她的黄袍上,转瞬便凝成了暗紫色。秦红药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呛人的尘土和浓郁的血腥一起涌进了胸腔,她清楚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了。
秦红药不得不心急了起来,本来只是两个时辰,她定是能保证自己的三千铁骑兵能完好无损,可现下……她再回头扫了一眼,只见铁骑兵只剩下几百人,却依然半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
“陛下!”背后忽有人大喊一声,竟是秦红药所骑的黑马已然力竭,再躲不开横刺来的一枪,马肚上被深深捅了个窟窿。
眼看着黑马俯冲摔落在地,秦红药猛一下弹身而起,随手抓了名骑兵掷于马下,翻身骑上了他的战马。可这一变故彻底隔开了她同身后的铁骑兵,没了她的庇护,也早就力竭的数百名铁骑兵顿时被人潮湮灭,仅仅几瞬的工夫,就只剩她一人置身于千军万马之中。
秦红药的心终于沉到了底,乌海一定是在路上遇上了什么,他是不可能再按计划行事了。秦红药透过血光勉强估算了一下敌军数量,即使在她染了一身鲜血后,敌军依旧是数都数不清,乌压压的人群望也望不到边,只有雨幕一般密集的刀枪剑棍向她挥舞而来。
不得不让援军出城了,哪怕以现在的兵力即使倾城而出,也依旧是杯水车薪,但若是有援军助阵,她还有一线机会冲出包围直捣敌后。否则倘若火炮队逼近城下,就算有十个邺城都抵挡不住了。
秦红药咬了咬牙,她何尝愿意让大金的将士白白送死了去,可她更不愿威胁到她们背后的大金国。这一仗若是败了,大金定是无力抵抗谦王的兵马压境,而她,便再也见不到她的白玉了。
秦红药用力扯过缰绳,幸好她并未深入敌阵,邺城就在她身后,她本以为冲出重围还要费一番工夫,却忽听远处的号角声响了起来,围在身边的敌军一顿,竟慢慢向后退去。秦红药一皱眉,她知晓他们并非是因为后方有难才退去的,因为她并没有听到乌海按约定发出的响箭。
但也由不得秦红药多想了,她一路杀出来,勒马停在邺城下,刚要振臂高喝,声音却一下堵在了喉口,所有的声音像是结了冰一般冻在嘴里。因为她这一眼望去,蓦然发现,城墙上立着的将士好像换了面目,竟没有一个是她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