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难容双绝艳(197)
萧白玉听着她全不当真的问话,抿了抿干裂到流不出血的唇角,曾经无言的信任都在猜忌里委顿,而这猜忌都是她亲手加在红药身上。她怪不得旁人,只能怪罪自己,她咬着牙弯了弯僵硬的手指,剜心的剧痛让她清醒了些,才能继续道:“我会同常将军一起回京城,待我杀了谦王,证明身份,便带领中原降了你,如此便再不用连年征战,你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秦红药似笑非笑的瞟了常将军一眼,见他只一脸焦急,强撑着清明直直的看着这边,显然不曾听清方才的对话。她终于抬腿,慢悠悠的踱了几步走近萧白玉,两人终于褪掉灯盏摇晃的阴影,毫无遮拦的呈现在彼此眼中。
可她接近后展露出的并非萧白玉心心念念的温柔风情,只一瞧她唇角泛起的波纹,萧白玉刚因她靠近而拨起的心弦刹那间寂静了下来。果然,秦红药一开口便是洞穿骨肉的冷冽:“你这话,若是早几月说了,兴许我便信了。你好话说尽,不过是想求我饶他一命,对么。”
萧白玉张了张嘴,却又止住,再多的真情实感,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甚至是常将军的面流露出来,方才的心里话,也不过是清楚场上除了红药的功力,再无人能听去。她心思一乱,用尽力气撑出的理智便也摇摇欲坠,一阵猛烈的晕眩袭来,她单薄的身子在风中如一只残破的布偶,无力的晃了几下。
秦红药冷眼瞧着她的虚弱,火海般怒意一直强压在心底,烧的她愈加烦躁,已经给过她走的机会,她偏不要,这样的她别说自己动手了,便是小兵小卒都能将她一举擒下。她凭什么肆无忌惮,难道如此残忍的对待她后,她还是确信自己不敢杀她么。
可让秦红药既恨又恼的远不止这一点,能让萧白玉如此绞尽脑汁受苦受累的从前只有自己一人,现下能让她肝脑涂地的竟是这么些个杂碎!秦红药的声音缓缓放轻,掺着血液的透香道:“既然是求我,总要拿出些诚意,或许我还会考虑一下。”
秦红药扬起下颌向下一瞟,意思不言而喻,虽说常将军听不太清对话,但能将两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要长公主下跪,分明是要折辱整个中原。一时间气血上涌,一声怒吼脱口而出,可刚喊了个“不”字,压在颈上的剑刃就猛地重了几分,噎得他几乎连气都上不来。
萧白玉静静的看着她,面上并无半分羞愧和怒意,眼中的波光也从未变过,一直倒映的都是她的身影。秦红药只等了三四瞬,见她并不回应,便摆出意兴阑珊的嘲笑,转身便要下令处死常将军,可一句轻到不能再轻的话拉住了她的衣角。
“你是我的妻,我跪自己的妻有何不可。”
秦红药身形一滞,刚提起的一口气僵在胸腔,堵得她胸口闷疼,便又听到她后半句话。
“只是红药,你要知道,我不是因为谁的性命而跪,而是为了你和我长长久久的以后。”
第108章 燕山胡骑鸣啾啾(玖)
火盆中跳跃明暗的光映下一地的枯黄,木炭噼啪作响,夜风呼啸灼热,周遭人影憧憧,各异的呼吸声和铁器碰撞声无法重叠,模模糊糊的团在一起钻进萧白玉耳中,时而尖锐时而遥远。
她失了力气,只能在这团隔离天日的杂音中沉沉往下坠,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恍然间飘到了七鼎山上,在山顶她被红药抱着,一头栽下崖去,也是失控的往下坠,好像是夜晚再不会结束天再不会亮般的往下坠。
但那时,腰被纤细又坚定的胳膊紧箍着,腰侧的曲线贴着那人温软的掌心,脸颊细密的贴在她锁骨上,就是再猛烈的风,再尖利的石,再万古的长夜,都不会带来任何疼痛,惊慌或是恐惧,只要她在身边就好。
只一瞬,下坠之势陡停,撞上了说不上柔软也说不上坚硬的物体,萧白玉恍恍惚惚的以为还停在想象中,两个人跌撞的滚进半腰的山洞中,劫后余生。她仍记得当时自己并未受多少伤,全被另一人挡了去,于是下意识的抬起双手,试图护住那人的肩背,护住脑海中虚有的温存。
猛然间,残筋连着断骨剧痛似一根锋利的针,钻破了意识的迷雾,让她陡然又有了片刻的清醒。两条腿软软的立在地上,半弯着,一时有知觉,一时又像是别人的腿,感觉不到骨头,双手抬了一半又颓然落了下去,似有似无的贴在身前人墨色的长袍上。
她靠在一处臂弯上,双腿打着颤,站不直,就矮了一截,还没仰头就闻见了熟悉的馥郁芬芳,在剧毒的花草中浸润出的香,循着香就能描摹出主人的轮廓。萧白玉整个人倚在她身上,侧脸贴着她细削的肩,全身的重量都在她一条胳膊上。
萧白玉费力的抬了抬眼皮,看到她紧绷的下颌,优美的弧线一直蔓延到耳后,妖娆的掩藏在鬓发间,再往上只能瞧见她细翘而浓密的睫毛,一动不动的悬在那里,既勾着人去探寻她眼底神色,又锋芒毕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红药终于靠近了她,终于拥住了她,终于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再一次用力撑了起来,一如每次她彷徨,迷茫,无助时站在她身边,肩并肩的站在一起,照亮了她的整个世间。
萧白玉动了动唇,想呢喃着告诉她,我等一个拥抱,等到血都要流干了。可话到嘴边,又不愿她担心,不愿她以为自己又是在故意要挟她,要她心疼自己。便想轻松地调侃一句,说我现在是不是很难闻,怕不怕脏了你这么一身矜贵的黑。
可干裂的嘴唇轻轻碰撞,微弱的气音像是芦苇花,风扫过去就会散乱一地的飘忽:“你又瘦了……”
红药的肩膀靠起来不是熟悉的感觉,那日在战场的步辇上就想说了,可又被许多旁的话堵了回去。红药的体态一向是极为优美的,该纤细该丰腴的地方,都丝毫不差,可现在圆润的肩头瘦成嶙峋的骨骼,仗着一层细嫩的皮牵连着,突兀的撑起又落下,让她靠的心疼。
秦红药不说话,手臂纹丝不动的撑着她,在她跪地前最后一刻把她一把捞了起来。贴在她腰侧的手指黏腻,有温热的液体从衣衫中缓缓渗透出来,濡湿了她的掌心,灼烫的就像是那日燃烧从九华山传来的密报时,火舌舔在手指上,舔出一处溃烂的燎泡。
那火灼烧的并非是她对萧白玉的爱,这点从未需要被怀疑,她只是不确定,比起家国大义,血浓于水的亲情,爱情这两个字在她心中究竟占了多少分量。其实秦红药本没有抱多大期望,毕竟她自己也是为了哥哥的一条命,一句话,心甘情愿的坐上这个位置,干脆利落的离开了黄山,离开了她,又如何要求她去义无反顾?
但不求义无反顾,也默念句两不相干,却不想当真看到萧白玉出现在邺城上,自城墙上飞掠而下,站在她的对面,为了那群苦苦挣扎的蝼蚁应了君威战,与她兵戎相向。怒刹那间便同着妒燃成不可阻挡的烈火,这熊熊燃烧的火也挡下一句话,一句她永远不会问出来,却是在齿间咬碎千万遍的质问。
难道我们相濡以沫,同生共死的春夏秋冬,还比不过一张封存二十年的皇榜?
但这话她是没什么资格去问的,于是便默认了,既然萧白玉决定要当她的敌人,那对待敌人的态度也毫不留情的展示给她看了,哪怕是下手的那一刻就悔的牙关都要咬碎了。萧白玉被她捏断腕骨那刹那的眼神从未在她脑海中消失过,那眼中有她从未见过的乞求,又饱含柔情,像是条被驯服的孤狼,忽然挨了顿鞭子时眼里的东西。
其实有的话萧白玉不知怎么去说,因为怎么说都是大逆不道,但秦红药心里却是极清楚的,白玉不过就是心肠软了些,善良了些,见不得无辜的人受苦,想来常将军自黄山一别后定是数次请她出山,如何言辞恳切一番,白玉便不忍心了,但又万万舍不得当真与自己动手,只好哀切的求着留在自己身边,这样无论哪边有难,她都能有个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