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翻月光的夏天(143)
喻宜之并没回应艾景皓,而是直愣愣望着漆月,她发现自己所有脆弱的时候,想的永远都是漆月,也许十八岁那个雨夜、少女浑身湿淋淋前来拯救她的画面,早已镌刻进她心底最深处。
但漆月不看她,先是移开了眼,后来微低着头。
喻宜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这才道:“走吧。”
她和艾景皓往门口走,眼神却始终落在漆月身上。
她俩越走越近。
穿越重重人群。
穿越晚宴绚绮的灯光。
穿越酒杯的轻碰和起伏的谈笑。
终于她俩擦肩而过。
只不过,喻宜之紧抿唇线,漆月唇角勾着释然的笑。
喻宜之心想:释然什么呢?终于解决了七年来的心结、可以彻底摆脱我这个累赘了么?
她动动嘴角,发现自己即便是演,也并挤不出漆月那种笑。
又蜷蜷手指,漆月没插进兜里的那只手就垂在腿边。
喻宜之手指轻刮过她手背,像触电。
宴会厅灯光太暗,并无任何人注意到她这小动作。
漆月的手凝滞一瞬,就大步向前走去了。喻宜之手指一空,只余下空荡荡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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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景皓开车过来的,应该是早打算好来接她,自己没准备喝酒。
他让喻宜之坐在副驾,座椅的柔软牛皮散发出高级的芬芳。
“冷么?”他打开暖气:“等我会儿。”
匆匆走回来时,他手里端着一杯热巧克力,递到喻宜之手里。
“谢谢小艾总。”
喻宜之看着纸杯上精致的logo,想起附近有家昂贵的比利时巧克力店,K市人的消费水平支撑不起,快要倒闭的节奏。
入口稠厚,不甜微苦,她靠在座椅上小口啜饮。
豪车,暖气,进口巧克力,这该是她费尽心机追寻的生活。
可她满脑子想的,却是K市老城区那栋旧筒子楼,墙和家具上腻满擦不掉的黑色油污,狭促的房间因不够通风总有散不尽的樟脑丸味。
她问艾景皓:“你怎么在这?”
年轻的男人坐在驾驶座上看她:“你两天后不就要回邶城了吗?我来分公司处理点事,顺便帮你收拾东西。”
喻宜之听到回邶城这件事,没说话,眼睫垂着。
艾景皓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我先送你回家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喻宜之摇头:“不用了,谢谢你今晚帮我解围,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我送你。”
“真的不用了。”
“我担心那混蛋再来找麻烦,把你送到,看看没什么情况我再走。”
喻宜之没心思再推辞下去:“那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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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景皓把喻宜之送到老城区改造那片工地时,不禁笑了:“喻总,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这都几点了还非要来看工地?”
连工人早都下班回去了。
喻宜之拉开车门下车,再次对艾景皓道谢:“你先回吧。”
艾景皓叫住她:“宜之。”
轻声问:“是不是不该让你来K市做项目的?”
喻宜之一顿。
摇摇头:“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的。”
她向工地走去,艾景皓在她身后道:“今晚骚扰你的那混蛋,你真的不用担心。”
喻宜之:“你都不问他是谁么?”
艾景皓笑了下:“是谁都好。”
一句张扬自得的话被他说的温和儒雅,他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艾景皓开车离开后,工地恢复寂静,喻宜之穿着高跟鞋往里走的有点艰难,这里只剩断壁残垣,月光洒下,配合外面一丛丛的杂草,像一个被抛弃的小世界。
她曾和漆月抵死缠绵的老宅已经不存在了,只有被保护起来的老榕树还矗立在那里,像一个古老地标指明着方向。
明天,这里就要开始为新楼搭建做准备了。
她拎着礼服下摆走过去,一处处看着。
这面还残存未劈碎的墙,会不会就是她和漆月曾经的卧室,她们曾在这里手心与足心相抵,汗液浸湿了一条条床单。
突然她看到一个影子,下意识后退半步后,内心的惊惶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盈,像一个不断鼓气的气球填补了一整晚的空洞。
唯一会和她一样,在今天深夜来这里的人——“月亮。”
漆月懒洋洋靠着墙咬着一只烟,也没抽,不知在想什么。
她微微偏头冲喻宜之笑:“喻宜之你这个人,都让你别这么叫了,你真的是很倔啊。”
喻宜之走过去,高跟鞋跟不停陷在碎砖堆出的缝隙里,漆月看着她慢慢走,也没伸手扶。
终于她走到漆月身边,闻到漆月身上的味道,头埋在漆月肩上,又叫了声:“月亮。”
漆月扔掉嘴里的烟,一把紧紧搂住她的腰,舌头粗暴的钻进她嘴里,带着刚刚咬过的烟草味。
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漆月凑到她耳边:“喻宜之,你这礼服是不是很贵?”
揉在手里一层薄纱,仿若无物,被漆月纸一样狠狠揉皱,带来激烈的形变,喻宜之本能想后退,却被漆月狠狠搂着腰往自己身上压。
喻宜之太白,有时漆月甚至觉得她皮肤像瓷,泛着淡淡的鸭蛋青,这会儿她瓷白的皮肤却快速充血,从眼皮到眼尾都泛起病态的红。
死死半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高岭之花这样的姿态更能激发人的占有欲,也许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她的礼服昂贵却不结实,“嘶啦”一声。
漆月指尖滚烫,却死死钳着喻宜之的腿不让她躲。
喻宜之单腿穿着高跟鞋站在地上,几欲摔倒。
她们什么都没带,无法做更多的什么,等漆月凭着最后一丝理智放开她的时候,她一手扶着那面断墙,垂首,胸口剧烈起伏喘息。
幸好这时没人会来工地,不然就会看到清冷禁欲、总是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一颗的喻总监——礼服肩带被撕碎了半截,滑落肩头,露出直角肩的优越线条。下摆的扯碎让裙身失去了本来的形状,微风一扬,露出腿部本来青白的皮肤,这时却泛淡淡的红痕。
不知是被漆月刚才钳的,还是因为热血躁涌。
漆月把刚才扔地上那支烟捡起来,拍拍灰,咬在嘴里点燃。
烟草的味道飘散开来。
她跟喻宜之隔着段距离,背靠墙,手指抠着已千疮百孔的墙壁,反省着刚才自己的失控。
那样急切的想要占有喻宜之,是想留住些什么,又能留住些什么。
明明眼前的一切都在提醒,她们的过往和故事,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漆月猛吸两口烟,重新扯出不羁的调子:“喻宜之,你跑来这里干嘛?工作也太拼了吧?”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为了工作而来。”喻宜之问:“那你呢?你又来干嘛?”
“我啊……”漆月勾起唇角,眼神扫过断壁残垣和茫茫荒草:“我就是来亲眼看看,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爱。没有恨。没有牵绊。没有留恋。
那句话的语气被月光晒得太苍凉,化为一根针,深深扎进喻宜之心里。
漆月说:“就当我们来告别过了吧,你真的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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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喻宜之最后一次去K市分公司。
艾景皓到的比她更早,拿着咖啡走进她办公室:“早上好。”
“谢谢小艾总。”
开晨会时,喻宜之把各项工作交接安排的井井有条,艾景皓补充了几项集团决议。
散会后,艾景皓衬衫袖子挽起,抱着空纸箱进喻宜之办公室:“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好寄回邶城的吗?”
“没有。”
艾景皓一愣:“还以为你们女孩子都有些不愿离身的小玩意。”
摆件。相框。文具。玩偶。
喻宜之摇头:“没有,我没有。”
她七年前从K市离开就是这样,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连一件衣服都没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