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51)
她倒是将秦水凝说的话给记住了,秦水凝在礼查饭店出现过,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都不能同吴探长说没去过,这已是最好的说辞了。
吴探长听过后点了点头,又跟手下确认了一番名单上确实没有秦水凝的名字,便打算起身告辞。一行人已走到了门廊,吴探长又扭头杀了个回马枪,指着秦水凝问道:“霞飞路、秦记裁缝铺,秦水凝秦小姐,对罢?”
秦水凝点头,摆出副沉默寡言的样子,谢婉君则从中打圆场:“吴探长,可是有什么事?你同我说就行,她啊,半点儿人情世故都不通,我教也没用,你别怪罪。”
吴探长面色轻松地笑了,摆手道:“无碍,秦小姐莫怕,我并非怀疑你,不过手下愚笨,我让他们记好了。这几日或许还会有同僚到店中叨扰,还望海涵。”
秦水凝又点了点头,低眉顺眼的:“好,我一定配合。”
谢婉君亲自送了吴探长出门,直送到大门口,秦水凝在廊下等着,看她衣着单薄,就那么生生受着夜晚的冷风,满心焦急。
待到谢婉君再进了门,挺直的腰板瞬间垮了,扶着门廊的矮柜连咳了数声,鼻息也变得粗重。
严从颐在医院被病人绊住了脚,姗姗来迟,他从外面过来,身上的味道分外清晰,谢婉君全然顾不得礼数,捏着鼻子扭头不肯看他。
秦水凝心头一紧,严从颐身上那股难闻的味道正是血腥味。
严从颐露出个尴尬的表情,如实解释起来:“不好意思,谢小姐,医院忙完我便赶紧过来了,也没洗个澡换身衣裳,下午送来了受枪伤的患者,抢救了半天。我给你打过针就走,你多担待,不过是寻常感冒,明天再吊次水就好了。”
听他这么说,谢婉君和秦水凝对视一眼,又同时望向严从颐,非要比较出谁更紧张,那必是秦水凝,倘若当时还留有活口,她绝对百口莫辩。
可是,离礼查饭店最近的难道不是公济医院?怎会送到严从颐所在的广慈医院?一定是弄错了。
谢婉君问出了口:“枪伤?可是礼查饭店的客人?”
严从颐略微颔首,双指捏着针头:“正是,谢小姐今天受惊了罢?”
谢婉君不答反问:“怎么没送到公济医院?那些枪响真是骇人,我还想不知要死多少人。”
“似乎是个要员的护卫,堂兄都跟着过来了,先是送到公济医院的,公济不肯收,说是没救了,所以才来了广慈,那人身上中了有三四枪,好几个弹孔,血肉模糊的……”严从颐并未设防,随口说起来,眼看针扎进谢婉君的手背,她反应比往常要大,这才迟钝地察觉过来,“是我说多了,你们并非医生,难免恶心和害怕这些,不说了。”
秦水凝始终没说话,严从颐打完了针,叮嘱秦水凝看着药水,上回谢婉君大病,她专程跟严从颐学了如何拔针,并不困难,严从颐便果断告辞了,他也嫌自己身上的味道难闻,虽然并不怎么能闻得出。
谢婉君看出秦水凝的担忧,此时也顾不了儿女情长,更别说吃醋了,见状忙道:“阿凝,你还不快去送送严医生,帮我送送,我是动不了了。”
秦水凝木着一张脸点头,披上绒线衫跟严从颐出了门。
其实那件事上,她多少是怀着利用严从颐的心思,先是推心置腹般说了自己也在礼查饭店亲历了惊险,严从颐自然担心她,连忙问她可曾受伤,若非碍于礼数,怕是已经上手了。
秦水凝摇头否定,与他站在大门外车子旁:“我和婉拒有约,想着去等她,便撞上了。”
严从颐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这世道可越来越乱了!”
秦水凝目的明确,只问他:“你待会儿可还要回医院?毕竟那病人伤情险峻,辛苦了你们做医生的要熬夜守着了。”
“我不回医院了,直接回家,医院里有人看着,大抵明日需得值个夜,例行轮换罢了。”他当秦水凝关心自己,语气愈发温和了些,“多谢秦小姐挂记。”
秦水凝心思愈发深沉,一则为利用他而感到愧疚,更多的则是担忧,听严从颐的语气,他明晚还打算值夜班,那个护卫显然是留住了条命,这对她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严从颐借着月光看她一张愁容,恰巧拂过阵阵晚风,他便连忙催秦水凝:“秦小姐,你赶紧进屋去罢,其实不必送我的,我这就走了,你快回去。”
秦水凝点头,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注意安全,再会。”
严从颐回了句“再会”,看着秦水凝关了院门后才开走。
再回到书房,秦水凝也不知与严从颐在外面聊了多久,谢婉君竟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药瓶挂在挪到茶几旁的衣架上,打针的手耷拉在沙发边缘,摇摇欲坠。
秦水凝悄声拿出毯子给谢婉君盖上,再将她的手挪到沙发上安稳放着,自己则坐在对面,找些事做打发时间,每隔一会儿便看一眼头顶的药瓶。
谢婉君睡得久了些,直到半夜才醒,手背上的针已经拔掉了。书房仅开着一盏昏暗的台灯,灯光是橘黄色的,秦水凝坐在灯下,左手拎着件旗袍,瞧着颜色和样式定是她衣柜里拿的,右手则在穿针引线,不知在缝些什么,她的衣裳素来是只扔不补的,何必费这个劲,还要熬坏眼睛。
她本想说话,张开嘴后还是改了主意,不愿出声惊扰,打破眼前梦一般的美好画面。
她享受着这份安谧,暗自为前路思虑着,心绪百转千回,虽不算彻底下了决意,答案也已昭然若揭了。
我心如此镜(03)
翌日,谢婉君清早起来后往公司打了个电话,派人到码头与弘社洽谈新货到港之事,时局动荡的缘故,开春后入港的船只愈发削减,物价也跟着涨上了一番。
秦水凝还是得去秦记,说是有客人几日前便约好了时间,不能爽约。谢婉君心事重重,想到广慈医院那个从鬼门关爬出来的护卫,不免担心秦水凝做什么出格之事,可若她执意要做,谢婉君心知肚明是拦不住的,只能随她去。
断断续续又睡到中午,谢婉君觉得元气恢复了些,中午独自用的午饭,也没什么食欲,只叫黄妈随便做点儿凑合,黄妈刚接过秦水凝的电话,代她转达:“秦小姐说下午会早些回来,严医生还得来给您打次针。”
谢婉君懒得反抗,刚进书房不久,前去码头的职员便来家里了,同谢婉君在书房里说个不停,烟熏火燎的。
这时严从颐到了,谢婉君也没命人走,就坐到沙发上让严从颐给扎了针,严从颐见秦水凝不在,生怕没人帮她拔针,有意留下,可谢婉君哪有工夫招待他,声称不过拔个针头,这几个月来她都病了两次了,拔针这点小事不至于非要人帮,催着严从颐走。
谢婉君道:“不是说昨日来了个棘手的病人,严医生还是赶快回去,我应付得过来。”
严从颐见她执意如此,收好了东西准备告辞,闻言长叹一声:“堂兄三令五申,命令必要将人保住,可哪有那么容易?昨天半夜情况就不妙,依我看,挺不过去了。”
谢婉君心思活泛,暗挺不过去才好,表面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如此说来,严医生是必得回去了,恕我不方便起身相送,黄妈,送一送严医生。”
严从颐连连拒绝,黄妈自然还是跟着出了门,谢婉君已再度拎起了票据单,指指点点地跟人谈起价格的问题:“再往下压压,这个王老板……”
严从颐前脚刚走,许稚芙后脚就来了,不顾黄妈的阻拦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书房,谢婉君还当是秦水凝叫她来给自己解闷的,纳罕着江楼月怎么没跟来,不想许稚芙丧着一张脸,竟是来诉苦的。
谢婉君已提前头疼了起来,看来正事是没法儿聊了,便命人先回公司,等她明天过去再说。她转头问许稚芙发生了什么,许稚芙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抿着嘴哭了起来,公司的那两个职员正在收拾堆叠成山的公函,谢婉君心累难言,强撑着姿态坐在那儿等她哭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