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夏往事+番外(25)
许稚芙塞给她一颗豌豆大的金珠,称在书中看到,定情必有信物,她们金珠定情,许稚芙在上海等她,一直等她。
说到这里,江楼月蓦地止住了,眼中闪过明显的悲痛,将最后的酒一饮而尽,始终没再说话。
秦水凝被她带入了往事之中,想开口催她,还是按了下去,挥手同店里的伙计要了杯水,推到她面前。
江楼月道了声谢,并未拿起来喝,分外坦诚地同她说:“说到这里,我想瞒你一段,这段事我是打算烂在肚子里的,就连小芙都没说。”
秦水凝理解,松一口气,想着她想瞒的定是在戏班里受的委屈,抑或是出台唱戏遭受的屈辱和坎坷。
不想她说:“总之,我千辛万苦地到了上海,也算是践了约定,秦师傅,有个人等着你的滋味,是既幸福又痛苦的。”
她想瞒的竟是如何到的上海,秦水凝眉间闪过一丝不忍,强逼着自己不去好奇,不去联想,即便是猜到了,也必不是什么好事,不如将之尘封。
“我倒是没尝过这种滋味,或许有一日会经历,只是不知是我等人,还是人等我了。”秦水凝道。
江楼月揉了揉脑袋,险些忘了正事,说起那件损毁的戏服来:“我无意催促,只是想知道大约何时能取?”
秦水凝认真盘算了一番,答道:“单子是要排的,但刺绣并非我擅长,只是来回找师傅要耗费时间,若是很快找到师傅肯接,绣工又了得,一周便够了,若个个推诿,那就说不准了。”
“下月许大少爷与谢小姐合作的铺子开张,晚上许公馆设宴,还请了戏班子唱堂会,我是沾了邵老板的光,给他配戏,想着小芙能看见,在这之前若能补好,我就能在台上穿给她看了。”像是生怕给秦水凝施压,她又忙解释起来,“秦师傅,我没有催你的意思,穿不了也没事,总能补好的,小芙总能看到的。”
秦水凝理解她的机会难得,都是乱世里的苦命人,又都身为女子,因此想着能帮则帮:“你给我留个电话,我随时打电话知会你,定会尽力帮你早日补好。”
江楼月连连道谢,又同饭馆借了纸笔,写下串数字后递给秦水凝,两只手触到的瞬间,江楼月将秦水凝握住了,她与许稚芙年幼养成的习惯,认为牵手是极亲昵的举动,意在与秦水凝示好,秦水凝知她并无别的含义,任她握着。
可那触感到底陌生,秦水凝又不好生硬地抽开,下意识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一看倒是巧了,街道正中那辆高调的洋车想必已停了片刻了,倪二少爷正烦躁地跺脚,司机则弯腰在车头检查。与此同时,车门被打开,倪二少爷扶着谢婉君下车,谢婉君甫一站定,就瞧见了饭馆里用餐的二人,嘴角浮起一丝明晃晃的冷笑。
秦水凝宛如被人捉了个正着,做贼心虚般收回了手,江楼月也瞧见了,道:“这是……”
她把江楼月打断,多余地问一句:“今天是周几?”
江楼月答:“周末。”
苔藓绿丝绒(05)
话毕,江楼月虽有些醉了,反应略迟钝了些,还是下意识地站起了身,秦水凝不解,问她:“你做什么去?”
江楼月道:“虽是偶遇,也该出去跟谢小姐打声招呼。”
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让秦水凝愈发觉得怜惜,她虽不常进戏院,也曾见过谢了幕的戏子妆都来不及卸,匆匆忙忙地由戏院老板引荐,给那些颇有身份贵客斟茶问好,摆出副胁肩谄笑的样子,全没了台上飒爽的身姿。
她将江楼月拽回到座位上,言道:“眼下并非在戏院,她又同那倪二少爷约会,不巧车子坏了,心情正糟,你何必去打扰?”
江楼月一面觉得她此话有理,一面又有些犹豫,生怕开罪了谢婉君似的,为难道:“谢小姐帮过我,这样岂不是失了礼数……”
秦水凝扭头看窗外,街上人声嘈杂,倪二少爷将耳朵送了过去,谢婉君正说着什么,眼睛仍穿过玻璃窗紧紧盯着她们,犹如黑夜里的狼王狩着猎物,很快倪二少爷也转头看过来,正当秦水凝以为这二人要杀进来时,又一部崭新发亮的洋车停在了路边,谢婉君收回视线,仿若没瞧见过她们似的,上了这辆车,倪二少爷匆匆绕了过来,也跟着上去,车子便开走了。
大光明电影院明明已近在眼前了,却连几步路都不肯走,非要再叫辆车来,真是少爷小姐的做派。
沉默良久,还是江楼月出声打破,带着疑惑问怔怔出神的秦水凝:“秦师傅?”
秦水凝发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头回漏算了她的举动,冷声说道:“你瞧,人家两个急着去看电影呢,你若出去打招呼,反搅了她的雅兴。”
江楼月赞同地连连点头,两人酒足饭饱,没再多留,起身到柜台前结账。可没等她们争着付这一餐饭钱,餐馆老板顶了顶花镜,眯着眼睛说:“二位的单已买过了,就是横在路中间的那辆车的司机来结的,说是倪二少爷派的。”
倪二少爷怎可能专程给她们两个小角色付账,秦水凝心知肚明,是谢婉君的主意。可她刚刚又没进来搅乱,倒是不符合她爱作弄人的秉性,反叫秦水凝摸不着头脑,心里寻思个不停。
回去的路上江楼月还惴惴不安:“还是该同谢小姐打声招呼的,我这般无礼,谢小姐还给我们买单付账,太不应该。”
秦水凝吹着燥热的夜风,心火炽盛,心不在焉地答道:“无妨,我比你更无礼,她恨我才是。”
江楼月又出言宽慰,秦水凝摇了摇头,提起个毫不在意的笑,装得险些自己都信了。
她在霞飞路的路口下了黄包车,江楼月则继续坐在车上打算回住处,分别之时江楼月还问她:“秦师傅,下月许府的堂会,你来不来?”
秦水凝果断摇头:“她又没请我。”
江楼月说:“想必是还没往出送请柬呢,谢小姐定会请的。”
秦水凝说:“请了我也不会去,店里忙。”
江楼月说:“自然要去热闹一番,我和小芙都想见你。”
秦水凝敷衍过去,瞧着黄包车夫已等不耐烦了,同她挥手作别,目送江楼月离开后,又给小朱买了两屉生煎,才回了秦记。
这个时间已经没客人了,小朱坐在角落里吃得正香,秦水凝发现那位安先生订的长袍仍摆在原处,没动过似的,忙问小朱:“这件袍子怎么没取走?”
小朱囫囵说道:“安先生试了一番,说是觉得腰身不够合适,想再收紧个半寸,过些日子来取。”
秦水凝眉间闪过一丝不耐,将那件长袍抱进里间,念了句:“下次不肯亲自量身的客单便不接了,一个个连自己的尺寸都不知。”
小朱看出她心情不好,狼吞虎咽地把饭吃完,催道:“阿姐,天都黑了,你快回去罢。”
她又把谢婉君的那匹绿丝绒收好,问小朱:“那几件衣裳的扣眼可锁好了?”
小朱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句完整话,秦水凝便知答案了,苛刻道:“那就熬夜赶出来,明早我来亲自检查,但凡有一个没锁好,便罚你十个。”
说完她拎起竹节布包就走,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哀求。
半月光景弹指而过,那件绿丝绒旗袍做得并不顺畅,期间秦水凝向谢公馆致电,承诺在在开幕前一晚送到,黄妈请示过谢婉君,得到应允才回电答应下来。
出了梅后的天气竟仍热得吃人,最后的那几日里秦水凝连熬了好几个夜,懊悔不该一时心软接了这单,时间不够充裕,裁衣服这件事上她素来爱苛求自己,总觉得怎么做都不对,反糟蹋这批料子了。
小朱对此倒是看得清楚,几次出言宽慰:“阿姐,不过是件旗袍,虽是铺子开业的大事,可谢小姐穿什么不好看?你何必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人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