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意仰望+番外(43)
裴慕西却始终没有出现。
那天。
苏锦清在裴慕西的作品前盯了很久,作品名字叫《有病》,被单独放在毕设展最突出的一块展出地,被明亮灿烂的聚光灯笼罩着。
是一幅仰视角度的画,像是一个人仰躺在深海里能看到的画面,光影、角度、色彩都带着裴慕西的风格,明明是逼仄的视角,明明逼真得有些压抑,可又有一种摇曳而飞扬的自在。
不像是在海底,反而像是在云上。
名字却和作品内容完全不符合,像是只是用来嘲讽她。
来来去去的人在她耳朵边上发出赞叹的声音,说,
“果然是裴全能!”
“我就说她不会做这种事!”
“天才就是天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有必要抄别人的的吗?”
仿佛之前的质疑也从不是这群人说的。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裴慕西是相似的,不管以怎样的方式,面对的都只是虚伪的世界。
后来听说裴慕西出车祸,受了重伤在医院休养,状态不是很好,甚至连之前创办的工作室都停业了。
她听到同学群的议论,听到有人说裴慕西应该这辈子也不会再画画了,听到有人说裴慕西在前去看她的导师和同学面前,如同一潭寂静的死水,听到有人说裴慕西应该是废了,也有人说裴慕西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的人。
她们说裴慕西受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于是苏锦清在第一时间请了假,赶过去。
那时她已经毕业,她付出某种自认为不算代价的代价,让自己有了很好的工作,她的人生,就此和裴慕西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被分开。
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她还是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只是好奇那样状态下的裴慕西,是不是仍然会充盈着旺盛的生命力,以及不可磨灭的鲜活。
也许之后她和裴慕西的心境会换过来。
裴慕西会成为以前那个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
而她会一步一步,融入这个世界。
成为所有人都赞叹、都满意的人。
这会让她感到兴奋。
裴慕西之后会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心的,所以在她出事后,那些围在她身边的所谓“朋友”,都只是摇摇头觉得她可惜,但是不会有人为她感到感同身受的悲伤。
这世上没有人能理解裴慕西。
正如同没有人能理解她苏锦清。
她们其实很相似。
她抱着这样的期待,赶到医院,听到医生说裴慕西其实一直拒绝所有人的探望。
她很失望,可莫名又在那一天得到了裴慕西的同意。
她看到了裴慕西,如同在荒岛上的一块岩石一般的裴慕西,丧失了所有蓬勃生命力的裴慕西。
头上还包着纱布,脖颈处也抱着纱布,看上去伤已经好了很多,可仍旧是孤独又苍白地坐在床边,眼底毫无神采。
看着天花板,或者是看着旁边桌上的那一盆绿植。
发呆。
她喊她,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墙边上滑落而下的影子。
以前的裴慕西大概就像是飘在空中,自由又散漫,却永远不会甘心于落地的树叶。
可那一刻的裴慕西,只像是那片树叶的阴影,永远沉在地底,仿佛再也飞不起来。
在这一瞬间,苏锦清感受到了裴慕西纤细又薄弱的生命,她终于在裴慕西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反应。
可奇怪的是。
苏锦清并不开心,她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自己的不开心,或者是说,她并不想这么觉得。
她不怀念以前那个裴慕西。
她从不怀念,她该开心的。
所以她环顾四周,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跳脱出这种情绪。
她看到病床边有一本漫画。
裴慕西怎么会看漫画?还是这种幼稚的类型?
她这么想着。
于是伸手去拿。
“别动。”
嘶哑又沉闷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顿了顿,往裴慕西那边看,裴慕西仍然是没看她,只是有了一丁点的情绪起伏,然后强撑着那幅瘦弱的身躯从病床上起来,把那本漫画书快速地收进了抽屉。
在那一瞬间。
裴慕西身上只有淡淡的药味和消毒水味道。
再也没有了那股因为爱吃话梅糖,所以随身带着话梅糖,甚至还喜欢用话梅味香水而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苏锦清恍惚了一秒,看着好不容易发出一点动静的裴慕西,看着她仅仅只是因为起身的动作,就浑身冒冷汗,甚至是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并且开始不断咳嗽。
她突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觉得可惜。
她甚至也有那么一秒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觉得有几分可惜。
所以她似乎产生了想和裴慕西和解的想法,也许现在的裴慕西才能更加理解她所看到的世界,才会和她一样。
她好心地提出要帮忙,并期待着裴慕西感激涕零地接受,或者是最起码有一点点,向她道谢的想法,
“听说你现在不想画画了,要不要等好了以后来艺术馆工作?我可以帮你。”
裴慕西仍然是沉默地盯着窗外,眉眼低垂,没什么反应。
听说裴慕西的姐姐在这场车祸里丧生。
苏锦清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种家人之间的感情,也不太能理解裴慕西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低谷。
在她心里,裴慕西应该不是这样小家子气……或者是意气用事的人。
裴慕西没有因为她的挑衅而生气,没有因为她夺去她的作品而愤怒,就算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裴慕西也仍然是不怎么在乎她。
可是裴慕西却会因为区区一场车祸,萎靡不振。
她不明白。
“一场车祸而已,裴慕西,你不是因为这样的事,就会一蹶不振的人。”她还是安慰着裴慕西,
“会很快过去的。”
“每个人都会失去自己的家人,或者是很重要的人,其实这种事情,你只要不去在乎,就根本不会让自己陷入在这种痛苦里面。”
“你应该想一想自己的父母,想一想对你抱有期待的严教授,想一想你身边所有对你有期待的人。”
“很多人都希望你能够尽快振作起来,就算是我,也希望你能够尽快好起来。”
“还有你那个死了的姐姐——”
“你知道吗苏锦清?”提到“姐姐”这个词语之后,裴慕西终于打断了她的话,淡漠地看她一眼,声音微弱,有气无力,却又莫名仍然带着以前的那种不可一世,
“你其实并不是想安慰我。”
她嘲讽地扯起嘴角,平静地望向窗外,
“你只是想从安慰我这件事里获得快感。”
苏锦清愣了几秒,裴慕西说得没错。
她一直觉得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希望自己安慰别人之后,被安慰的人可以感激涕零,希望自己付出之后能获得回报,希望自己可以去拯救别人然后从那个被拯救的人那里获得正向反馈和情绪
但苏锦清仍然搞不懂裴慕西这个人。
她实在是过于通透,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又仍然能活在苏锦清的反面,没有刻意融入这个世界,却能从这个世界中汲取养分。
就算是现在受伤,就算是毫无生机。
裴慕西身上仍然带着那种,她永远无法匹及的,不可一世的,矜贵感。
所以她笑,笑得裴慕西又冷淡地移开眼神,不再看她。
然后她说,
“你知不知道啊裴慕西……”
“其实你一直和我是同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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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你去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就算是在这种状态下,就算是剑拔弩张,她说了这么多坏话的状况下,裴慕西对她说话的语气,也仍然是漫不经心。
裴慕西看她的眼神,也只是一种高高在上,像是在说“我不和你这种人计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