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78)
她迟疑不定:“西洲姐姐,清徽她……”
沈西洲认真地说:“小懿,这本来就是她准备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当晚,亲手送给你的跨年礼物,可是现在这情况你也知道……我只是暂代她提前交到你手上。”
沈懿心绪难平,她惊呼出声:“她要送给我吗?”
这是她不曾参与过的一段时光,沈清徽居然要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送给她,似乎是要借此告诉她,沈清徽这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只属于她。
沈西洲语气郑重:“是啊,我把她交给你了。”
沈懿隐约猜测到沈西洲这句话不只一层意思,她心里既惊又喜,又有一点怅然,她把钥匙紧攥在手中,突起的匙齿硌得她掌心生疼。
沈西洲见她收了钥匙,目光看向远处,声音很轻:“阿懿,清徽很在乎你。”
“以前你还小, 很多话家里的姐姐没有告诉你。”
“现在你长大了,不用我们说,你也应该知道,她在背负着什么,三家在背负着什么。”
“她幼年丧母,早早承担起三家的责任,直到那一年将你带回沈宅,我才觉得……她还是儿时那个会哭爱笑的姐姐。”
沈西洲转回头,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她每年都会在九月十七号那一天,写下一封留给你的‘家书’,等到第二年的同一天,再把上一年写的那封‘家书’交给我代为保管。”
她说得委婉,沈懿却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心里一阵钝痛。
平安度日,这封信便为家书,不幸遇难,这封信便作遗书。
沈西洲拿出一个梧桐木做成的长匣子,缓慢地推到沈懿面前,她一字一句道:“一共九封家书,我都还给你。”
沈西洲什么时候离开的露台,沈懿已经记不清了,等她回过神来,眼前只有那个仿佛潘多拉魔盒的木匣子。
她放下手中的钥匙,指尖颤抖的抚上那个木匣子,木匣子的盖子上,是沈清徽亲手刻下的两个名字。
沈清徽。沈懿。
她心如刀割,一点点抽开盖子,然后取出里面的一沓书信。
信封上是遒劲俊逸的钢笔字:“沈懿亲启。”
她抽出第一封信,拆开封信处的火漆印时,差点稳不住手中的动作把信封撕破,她缓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平复心情,把信封一点点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
阿懿:
见字如晤。
今天是九月十七日。
一年前的今天,我将一个女孩带回家,我给她取名叫沈懿,我喜欢称呼她宝宝。
阿懿,你是我的宝宝。
当你和我初次相见时,我就决定把你带回家。
家里人问我:为什么我非你不可。
这个问题有很多合乎情理的答案。
假使有一天你亲自来问我,我会告诉你:“因为命运,所以注定。”
人类自创造出“命运”一词起,便无法对它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它过分主观,过分虚无,千百年来,引得无数人爱它,恨它。
阿懿,你是我命定的人,你是我需要的人。
你哭,我就难过,你笑,我便高兴。
我贪得无厌,你的人生,我不甘错过任何一程。
然而,我惊忡于这薄俗的人间和流驶的时光。
沈家有句古话:“沈家家主,命如蜉蝣,旦夕生死。”
这条路,是为“不归。”
天灾,可避一世,人祸,能逃几时?
躲得过,是幸,躲不过,是劫。
日下的人心比夜行的鬼魅更可怖。
我不知将来之生死,只知当下之喜悲。
如果世事待我不薄,我便能与你一起长大。
倘若世事对我不公,我也愿化为萤火、草木、山川,化为世间一切能够与你相遇的万物,守着你、陪着你,看着你得所爱、有所爱。
那些你爱的、恨的人与事,你可以面对也可以逃避,你可以铭记也可以遗忘。
永远不要害怕,我是你最大的依仗,沈清徽是沈懿的依仗。
我的阿懿,要幸福快乐地生活。
我的宝宝,要平安健康地长大。
2017年9月17日
沈清徽
这是她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年。
沈懿像只惊惶无措的困兽,流着泪将剩下的书信一封封拆开。
“今年不太平,好在有阿懿,这日子还算叫人喜欢。”
“小朋友又长大一岁了,有点舍不得。”
“你问我爱是什么?我的答案不一定等于你的答案,我祝愿阿懿,日后遇到一个和自己心意相通的人。”
……
沈懿独自坐在深冬的寒风里,拿着最爱的人留给她的书信,一边看一边失声痛哭。
古人常说:书信传情。
一个人、一段情的悲与喜都体现在只言片语间。
一封又一封的书信,那些彼此相守的时光,相互羁绊的命运,都凝结在字里行间里。
最后一封是沈清徽在她十六岁那年写的信。
最后一句话是:“惟愿阿懿与我,年年岁岁不离。”
她们要不离,死生相依。
今年的跨年夜比往年冷清许多。
沈懿和姐姐们吃完饭后,又独自守在沈清徽身边陪她。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台灯,沈懿和沈清徽被暖柔的灯光笼罩,一样的的绝美而弱不胜衣。
“夏前医生说,你早该醒了,可你始终不醒,也许是因为心病。”沈懿亲了下沈清徽布延青筋的手背,又亲了下她的眉心,眼神哀伤难过。
最初她还会为偷吻沈清徽而羞愧,几次后愈加放肆,竟敢在女人的脸庞流连,做那偷窃温香软玉的贼人。
“林绿医生说,那晚的爆炸可能严重刺激到你,唤醒你的心理创伤,才让你不愿醒来。”
沈懿抚摸沈清徽苍白而泛凉的脸颊,用柔甜的声音撒娇道:“可我还在这个人间等你啊,清徽,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沈懿已经支撑不住情绪,咬字破碎支离,她隐着哭腔道:“你答应我的,一定会陪我度过每一年,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沈懿神色慌张地抹掉脸上的泪水,来电是叶糜。沈懿担心对方有急事找她,便接通了电话。
她哑声:“糜姐姐?”
“小懿。”叶糜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往窗外看。”
电话随即挂断,沈懿怔怔地放下手机,抬起头望向窗外
岸上的建筑流光溢彩,江面的小船时隐时现,灯火编织而成的薄雾,渲染着夜晚的温柔与浪漫。
倏然,数响电子烟花直冲云霄,在天幕中热烈的燃烧,仿佛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层叠的、绚烂的色彩,灿烂的、明快的画面。
这是旧年的赠言,新年的祈愿。
沈懿眼中逐渐漫起泪水,光影在她的瞳孔中粼粼波动,好似将整个人间都收拢其中。
她心中的情绪如潮汐,起起落落,有喜有悲,喜家人常在,悲相思难全。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懿,没有注意到暗光之下,沈清徽放在被单上的手指微动。
“我真想把烟花摘下来,一起入你的梦。”沈懿嗓音轻柔,又无限哀伤。她向空中伸出手,虚握漫天的流光,湿热的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滚落。
忽然,另一只手的腕上传来一股拉力,起初这动作虚弱如呼吸,后来一抹沁凉感沿着手绳,融化在她的腕间。
感觉到手腕处的异样,沈懿呼吸一重,她不敢置信地低头。
沈懿生怕刚才的感觉,是自己被等待折磨到要疯魔的前兆,往下看时下意识咬紧牙关,她的喉咙里顿时漫开一股血味。
一对她再熟悉不过的凤眸,此刻正温柔地注视着她。
沈清徽抓住她的手绳,大拇指按在她腕间的脉搏上,沈懿心跳的频率准确地传递到她的指尖,连带她的心脏也跳得飞快。
她还没有完全清醒,看到泪眼婆娑的沈懿,她强忍喉间涩痛,勉力挤出几个沙哑的字音:“阿懿,不……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