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2)
伞下,一袭长发缠上曲线姣好的腰身。
她该走了。
瓢泼大雨应声而落,扭曲旁观者的面庞,也裹湿人心。
沈杨跟在沈清徽身侧,态度恭敬:“家主,您要回沈宅吗?”
雨越落越大,斜斜地扑在沈清徽的小腿上,冷清的凉意,散去白日的燥热。
沈清徽凤眸一晃,她道:“我去看看那群孩子。”
那群被当成“货物”,统一装进集装箱里,被偷渡到粤地的女孩们。
“这……”沈杨欲言又止,那样的惨相,她都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定制皮靴踩过水坑,溅起不大不小的声响。
沈清徽神色更淡,音色如碎冰似的冷冽:“杨姨。”
沈杨醒神,不再迟疑道:“我带您过去。”
也是此时,她才恍然想起,今天的日子特殊,沈清徽应该不愿意那么早回到沈宅。
十多分钟后,她们到达此行目的地。
有两个人守在库房门口,待看清来人,她们均是一脸诧异。
旋即,她们惶惶道:“家主。”
沈杨向过度紧张的年轻人解释道:“家主是来看望那些孩子的。”
沈清徽未置一词,默认她的说法。
“请跟我来。”沈既暮走进库房带路。
沈清徽收起黑伞,搭在伞柄处的指骨冷白,往上便是一截细白玉腕。
雨珠顺沿伞尖坠落,水痕在地上一路蜿蜒。
库房不大,里边堆放着不少杂物,好在通风系统良好,灰尘味并不重。
角落里,半大的孩子们蜷缩成一团。
她们分成左右两批,与同伴挨坐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写满惶恐与胆怯。
这是沈清徽第一次见到这批孩子。
脏,没有一个人身上是干净的,水路迢迢,集装箱里闷苦,连基本的清洁都没有。
破,很多孩子的衣服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和血迹,这是那帮禽兽施/虐的罪证。
沈清徽脸色一凝,负面情绪似浓墨,沉入眸中。
她启唇:“全部孩子都在这里?”
察觉出她隐含的不悦,沈既暮额上滑下一行冷汗:“是,二十三个孩子,全部都在这里。”
听底下的人汇报,沈权将她们按照姿色分成凰与雀。
凰卖给有特殊癖/好的权贵玩弄,雀卖给普通人家当童养媳。
更重要的一点是,凰一定要是处/女,雀则没有这个要求。
因此,“雀群”里的孩子,很多在被运来之前就受过侵/犯,或是被看押她们的人糟践过。
沈清徽无声地打量这群孩子,她们当中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不过十岁。
这样脆弱的生命,竟要经历如此不堪的折损,她深呼吸一口气,心里郁结难散。
忽然,沈清徽问:“哪边是凰?哪边是雀?”
沈既暮把女孩们带过来后,为了方便统计人员与后续的精准治疗,按照名单上“凰”与“雀”的分类,把女孩们分成两批坐。
沈清徽的声音冷得刺骨,沈既暮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说:“左边是凰,右边是雀。”
“嗯。”沈清徽意味不明地应一声。
随即,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向身在雀群中的某位小姑娘。
其他女孩仓皇地退开,给沈清徽让出一条道。
“你。”倏然,沈清徽弯下纤细腰身,她和小姑娘平视,深眸中涌起几分暖意:“为什么要看我?”
方才匆匆一瞥,便被她捕捉到一道目光。
一位小姑娘在雀群里偷偷地看她,眼神干净又柔软,诱得她停下来,又勾得她走近。
小姑娘被她的动作给吓到了,她怯生生地往后缩,裤子上蹭满灰尘。
她看到那个极其漂亮的姐姐向她伸出手,她本能地避开,又僵硬地顿住。
“躲什么?”沈清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表情也看不出哀乐。
看便看了,躲什么躲。
她的掌心落在小姑娘的脑袋上,女生似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最后她只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小姑娘眼里霎时盈起水光,恍若随时要落下泪来。
第一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她。
似在亲吻一枝初春新绽的花,不可放肆。
“好看吗?”沈清徽又轻声问。
她的身上氤氲一股幽冷淡香,脸庞皎洁如月光,眸色深浓似夜色,白是白,黑是黑,漂亮地分明。
小姑娘似乎害羞了,苍白的脸蛋红润起来,缺了牙齿的嘴里,漏出两个字:“好看。”
生涩的普通话,带点西南口音。
沈清徽的眼神深邃而专注,她伸出手指,挑起小姑娘的下巴。
小姑娘鹿眸里的水雾更浓,映出沈清徽探究的神色。
沈清徽似不信,微一挑眉,反问道:“是吗?”
她分明也没说什么重话,小姑娘却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满脸的惶惶不安。
逾时,沈清徽抚上小姑娘的唇,静静地觑她,嗓音冷柔:“你不要怕我。”
许是她的温柔太过蛊惑人心,小姑娘猫儿似的,轻蹭她的掌心,以示亲昵。
沈清徽心里晕开浅淡的欢愉,她顿半晌,缓声道:“我想带你回家,把你养在身边,不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嗯?愿意吗?”
小姑娘有一定的警惕性,她揪紧衣角没有说话,表情犹豫且无措。
见此,沈清徽不再给她思考的机会,她伸长手臂,把小姑娘抱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小姑娘一阵惶恐,她拼命地扑腾手脚,指甲从沈清徽脸上刮过。
那张雪白脸庞上,顿时显出几道突兀的脏痕。
待缓过神后,小姑娘对上沈清徽深沉的目光,她自知闯祸,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
她怎么能伤人?
由于过度的不安,小姑娘一直在发抖,像只受伤的小兽。
怀里的孩子很轻,抱起来几乎没什么重量。
沈清徽眸里一软,她凑到小姑娘耳边,呢喃道:“宝宝,没关系。”
她拍抚女孩的后背,口气温柔:“我想抱你,你不要再躲了。”
小姑娘努力地睁大眼,仔细辨别沈清徽这句话的真假。
从来没有人说过要抱她,从来没有人把她抱在怀里。
“噗通——”小姑娘听到一阵心跳声,从沈清徽的胸膛处传出来。
有力而规律,真实且温柔,一声接一声,尽数敲在她心上,震得她鼻腔发酸。
沈清徽怜惜地摸摸她的脸颊,转而对沈杨说:“杨姨,让沈桦去沈宅一趟。”
沈桦是沈清徽的私人医生,也是沈杨的同胞妹妹。
沈杨应了一声,她走开几步,拨通沈桦的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
“喂?姐。”
工作一天的女人难掩疲惫,她刚进家门坐下。
沈杨注视少女清瘦的背脊,微叹一声:“家主让你去沈宅一趟。”
沈宅,沈清徽的家。
“家主怎么了?”沈桦一扫困意,她拔高音量,兜起茶几上的车钥匙便往外走。
沈杨压低声:“家主要带一个孩子回家,那孩子的情况比较特殊……”
点到为止,沈桦顿住脚步,重复道:“孩子?”
沈清徽自己还是个孩子。
“嗯,娇娇小小的孩子。”沈杨想起刚才小姑娘抬头瞧她,又怯生生地缩回脑袋。
小巧的脸,湿润的眼,像一只迷途的林间鹿,猎人见了她都要心软。
沈杨和沈桦细细解释了几句,等挂断电话后,她还是没忍住心中疑虑,开口问道:“家主,您真地打算带走这孩子吗?”
来路不明,危险。
半大稚子,无辜。
沈清徽正与小姑娘说悄悄话,闻言,她平静地抬起一眼,令人无比难受的压迫感瞬间袭来,沈杨表情一滞。
沈清徽神色隐忍,暗含警告:“这是我的私事。”
沈杨立刻噤声,有些话,她不该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