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15)
那些人把她捞起来,像丢垃圾一样,丢到女孩们面前,他们狞笑:“还有谁想跑?出来!”
女孩们早已被这一幕吓傻了,她们依偎在一起,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沈懿抱膝坐在后边,只觉得浑身冰冷,好似自己也坠入深海,刺骨海水侵入她的四肢经络。
第二天,那个女孩死在船上。
沈懿趁男人们不备,偷偷地跑去看女孩。
她在乡下时,好心的村长曾经给她买过一条红色的头绳。沈懿很喜欢这条头绳,一直好好地带在身上。
她把头绳戴到女孩的手腕上,指尖所触尽是伤人寒意。
就在沈懿准备离开时,不慎被人发现,那些人抽了她两耳光,如果她不是小头目看中的“货物”,她也会死在这条船上。
方才,沈懿梦到自己浑身是伤,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海风狞笑,将她撕碎。
船只在浪中不断摇晃,她在浪中迫近死亡。
最后,她坠入深海。
“哗。”女孩出水,一个人将她救上来,紧紧地抱着她。
沈懿浑身冰冷,急于汲取沈清徽身上的暖意,可怜巴巴地往沈清徽怀里躲。
沈清徽的肩颈处很快湿了一大片,她一点点吻去小孩眼角的泪:“没事了,阿懿,没事了。”
室内只留有一盏灯,烘出一隅之地,少女怀里的小孩,脆弱地似乎一碰就碎。
沈懿发颤,哭着喊她:“清徽。”
“我在,阿懿不怕。”沈清徽把她楼得更紧,眼睫上水雾湿润。
“清徽……”沈懿一遍又一遍唤,她总能及时得到回应。
“在呢。”沈清徽的气息始终萦绕在沈懿身边,她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捂暖女孩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沈懿的泪渐渐止住。
沈清徽满脸怜惜,细心擦掉她眼角的泪痕,她不忘逗女孩:“眼睛和鼻子都哭红了,像小兔子一样。”
沈懿的视野逐渐清晰,她刚回神,便见沈清徽清冷的眼角处,颤巍巍地滚下一滴泪。
美人垂泪,令人心惊。
有人为她哭了。
这一刻,沈懿离海上岸。
沈清徽把沈懿哄睡后,只觉得身心乏累。
她给沈慎微发消息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然后换了件衣服,拿上水杯离开卧室。
叶糜还没睡,她深陷在沙发里,手里端着红酒杯,眼角晕起薄红。
余光瞥见人影,她偏一下头,向走近的沈清徽举杯:“来一杯?”
她已然醉了大半。
“你自己喝。”沈清徽瞥一眼茶几下方,空酒瓶被叶糜处理掉了。
她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身姿矜贵而端庄,深色睡衣领口微开,隐约可见锁骨上的一点刺青。
墙上挂钟的时针又挪动一步,叶糜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当——”轻轻一声响,她把杯子搁到茶几上。
女人抱住沙发枕,眼带醉意地笑了几声,浅褐色瞳眸里满是失意与自嘲。
人人都道叶家三小姐,为人处世八面玲珑,怎料一遇海棠误终身,纵使无香,也栽得彻底。
沈清徽安静地打量叶糜,眼神如孤竹般冷清。
借酒消愁的叶糜在她的注视下,醉意解了三分,她挑眉,媚眼如丝:“有话说?”
“糜姐姐,那个孩子叫沈懿。”平日沈清徽的眸冷寂、幽深,此刻却潮起潮落,翻涌温柔神色:“我要将她养在身边。”
“沈懿?”叶糜怔愣一瞬,尔后彻底清醒:“她的家人呢?”
沈、夏、叶三家,以母系血缘为主。
夏家和叶家是几个世纪以前,从沈家分化出的两支,三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没有最初的沈家,也不会有后来的夏家和叶家,倘若沈家倒下,夏家和叶家也将不复存在。
三家收养女孩和收留女性的传统,自男权社会出现以来,便一直延续至今。
沈清徽意有所指:“她的家人是我们。”
她垂眸,目光落在指尖上,泪水的凉意似乎还未淡去:“阿懿是我从码头带回来的孩子。”
“是你们最近在查的那批孩子?”叶糜稍稍坐正,表情严肃。
“对。”沈清眼睛徽眯。
她的长相随了生母沈秋瑾,尤其是一对凤目,极其风流漂亮。只是气质清冽,看人时也掺上寒意。
“这些人,真该死啊。”沈清徽幽幽叹息,浓烈的憎厌从她眼中划过。
十多分钟后,听完沈清徽介绍完沈懿的来历和部分遭遇,叶糜脸色发青,她啐一声:“一群王八羔子。”
沈清徽眸光幽冷,她淡声:“说起来,这件事也是我失察,才让他们胆敢做出这些事来。”
偶尔三家也会出于善意,领养一些男婴归为外家人,而本家女性生出的男孩同样是外家人。
如果其他女性和他们养育后代,生下女儿,这些女儿们便算三家本家人,记在生父的女性长辈名下。
沈权傍了父姓沾光,享受沈家外家人的福利,竟然还要觉得沈家刻薄他,甚至不惜通过犯罪,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无耻至极。
叶糜听出沈清徽话里的意思,她斟酌道:“这件事怪不得你,家业大了,总会出几个败类。”
“是啊,家业大了。”沈清徽轻笑一声:“树欲养千年,弱枝不留,病根不存。糜姐姐,你说呢?”
叶糜浑身一震,她身为叶家本家一支,自然清楚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一个家族能够长盛不衰,倚仗的从来不是众多人口,而是对后代良好的教育,定期清理烂根残枝更是必不可少的事。
叶糜推断到沈清徽的意图,她沉声:“这次的事,便是沈家斩草除根的契机。”
沈清徽赞同地点一下头,语气冷然:“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她温声慢语,说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就……先拿这件事开第一刀吧。”
沈家能给他们多少权利,也能一点不落的收回。
外家人,永远是三家最应该清理的那批人。
叶糜看着表情坚忍的少女,心下惊怔:“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沈清徽满眼复杂地看她一眼,嘴角勾了勾,却显出几分苦意:“这些天里,我时常会梦到竹竹和妈妈。醒来后我已经不记得她们和我说过什么,只觉得心里万分难过。”
叶糜深呼吸,于心不忍地偏开头,不敢去看沈清徽此刻的表情。
“从小到大家里教我们:盛世济贫,乱世救人。”沈清徽声音微滞:“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济贫救人的代价那么大。”
“糜姐姐。”少女苦笑一声:“一想到这,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到底是什么命运,在背后推着我们三家向前走?”
“我想不明白,也无法释怀。”
“直到那天晚上,我看到那群被救下的孩子,我才多少体会到竹竹当年的心情。”
沈清徽是第一次直接参与这种事情,当她推进整个计划,三家的人成功抓获罪犯,解救出孩子的消息传来时,她才敢稍微缓口气。
她在救人,救和自己同样性别的人。
这是她的责任。
沈清徽声音放柔:“我会连同竹竹和妈妈、各位姐姐那份一起,做好这些事。
“我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责任,身为沈家人,身为沈家家主的责任。”
叶糜眼角发酸,她昂起下巴,羽睫轻眨,她肯定道:“她们一定会为你骄傲。”
“嗯。”听到这句话,沈清徽垂下玉颈,她抚摸自己的指骨,神情黯淡。
可惜无论她做的再好,她们都再也回不来了。
“对了,糜姐姐,有件事还需要你帮忙。”沈清徽揉一下额角,眉宇间尽显疲惫。
叶糜又软下腰肢,懒懒地往后倚:“什么事?”
沈清徽屈指,在沙发扶手上轻叩:“帮阿懿准备一份新的身份证明。”
三家收养的女孩的身份证明,一般都是交给夏家去办,现在交给叶糜去办,分明是有更私人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