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纪(640)
景澜最后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上船这些日子以来,你还会做梦吗?”
“当然。”洛元秋答道,“不过没关系,醒来以后你就在我身边,我知道那些不过都是梦。”
景澜心中骤然一跳,片刻后道:“往后我们都会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镇子附近有一条大河,河对岸因临近南陵与舟城,乃是三地要道,往来尚客云集于此,故而衍生出一片繁华城镇。因入夜后无宵禁,满城灯火通明,映在河水中便如璀璨繁星。
两人乘船过河,洛元秋回头看去,那镇子在暮色中不甚分明,等到了对岸就彻底看不见了,只剩下朦胧山影。
于是她不再去想那些过往。
天黑后城中依然热闹非凡,二人在城东夜市上逛了逛,买了不少吃食,洛元秋见到有人卖面具,心中好奇,走近一看,只见竹架上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面具,面具右侧皆绘着一朵花,便问:“这是什么?”
景澜对此地风俗知之甚少,道:“花朝节上带的吧?”
一旁卖花串的商贩极有眼色道:“两位是外地客人罢?这是迎春神时带的面具,再过三四日就是迎神节了,不如买个戴一戴,若能得春神垂青,这一年到头都能交上好运!”
洛元秋自觉一年到头都在倒霉,急需扭转运势,也不知那春神是哪位神灵,所司何职,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立刻挑了个面具按在脸上,又给景澜选了一个。景澜心中暗嫌那面具太丑,不愿带在身上,便随手塞进洛元秋的包袱里。
洛元秋顶着面具去瞧她:“你怎么不戴?”
为防惹怒师姐,景澜避重就轻道:“我运气一向很好,用不着戴它。”
说着剥了个果子喂给洛元秋,洛元秋摘下面具吃了,景澜再喂,她又一次摘面具……如此反复数次,洛元秋终于意识到这面具实是碍事,只好先收在包里,等迎神节时再戴。
她跟在景澜身后突发奇想道:“要是你我走散了怎么办?”
景澜回头道:“那你就呆在原地别动,等我回来找你。”
洛元秋不解:“为什么我不能来找你?”
“就凭你那认人的本事,等你找到我,约莫已是下辈子的事了。”景澜牵紧了她的手说:“所以别乱走,好好跟着我。”
两人穿过闹市来到岸边,河流波光闪烁,几点渔火在树丛掩映下时明时灭。洛元秋站在一旁抱着剑,看景澜走向船只停靠处,与其中一人交谈片刻,随后那人指了指近处一艘篷船,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洛元秋一见船便汗毛倒立:“又要坐船?”
景澜正色道:“当然不是了。”
洛元秋将信将疑,待两人上了船后,景澜将竹竿递给她:“既然不想坐船,那就来划船吧。”
这乌篷船外头看起来不大,里头倒是宽敞,能容得下四五人坐着。船里还燃着炭炉,用具虽简陋,却也一应俱全。一个短衣少女坐在角落守着炉火,见有人来也不惊讶,笑道:“两位客人请里头坐,我这就去放船。”
船绳一松,不过多时那船便动了起来,被水流推着慢慢前行。洛元秋见这船不用人划也能走,便放下竹竿坐在船头,在夜色里倾听流水声。
很快景澜也从船里钻了出来,两人肩并肩坐着。随着船越走越远,那灯火如昼的城镇也渐渐消失在夜雾中。也不知船行了多久,又要去往何处,浓浓夜色里只闻虫鸣声。树影摇曳,凉风习习,白日里的一身烦躁尽去,心头一片宁和。
景澜问:“这像不像是在你的梦里?”
洛元秋索性脱了鞋袜,将脚浸在河水中,道:“不像,梦里可没有这么安静,到处都有人在说话。”
“都说了些什么?”
洛元秋摇头:“他们的声音叠在一起,我听不清。这声音有时候有,有时候又没有。”
景澜把手浸进冰凉河水中,道:“除却黎川外,你还梦见过什么?”
洛元秋想了想说:“就如同传说中混沌初分时那样,天地间被大水淹没,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那水的颜色很黑,什么也看不清,我坐在一只小船上,被风和潮水推着向前走……”
深夜说梦当真是玄而又玄,景澜思索道:“那就是生与死的边界吗?”
洛元秋对此也只是猜测,并不能确认,毕竟此事也只有她一人亲历:“或许是吧。”
景澜道:“我记得你上一次梦见这个场景,是在……”说到此处,顿了一顿。
“在我临死之前。”洛元秋随口道。
景澜拨水的动作一滞,起身看着她:“这次你又梦见了,这说明什么?”
洛元秋反问:“什么人才能越过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