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寄来婚书[婉平](98)
几名内侍彼此看了看,都促狭地挤挤眼睛,笑了起来。
李显扬起马鞭,打算给这几个胆子肥了的内侍来几鞭。
内侍们忙不迭夹着尾巴一溜烟似的逃了,李显望着这群作鸟兽散的内侍,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一夹马腹,也走远了。
这片树林安静了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这片土地又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薛绍牵着缰绳慢慢走过,身后那匹白马上坐着一位身着胡服的姑娘,这姑娘乌发雪肤,顾盼神飞,一眼看过去,便像是这浩然大唐气象的化身。
“薛绍,你牵着马走了这么久,不累吗?”
薛绍回头对着姑娘温柔地笑了一下,轻声道:“能为公主效力,怎么会累?”
李令月抿唇也笑了一下。
这片树林十分安静,只能听到风摇动树杈时发出的沙沙声。
太安静了,李令月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在大明宫之中无法感受到的宁静。
仿佛那些朝堂之上的蝇营狗苟,皇室之间的刀光剑影都成了遥远的梦境,只有这片刻的宁静是她赖以生存的现实。
两辈子的记忆互相交叉,却不再带着尖锐的锋芒,记忆长河中,总是有那么多美丽的片段熠熠生辉。
这一幕与前世的某一幕重合起来。
李令月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闭目轻声道:“薛绍,老太太身体还好吗?还在咳嗽吗?”
薛绍愣住了,他有些惊讶地回头道:“公主,老太太身体很好,并不咳嗽。”
李令月猛地睁开眼睛,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现实,她懊恼地用手撑住了额角,道:“我有些记混了,不好意思啊。”
薛绍又包容地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道:“没关系,公主可能只是有些累了,臣带您回去吧。”
李令月坐在马上,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她俯下身去,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帕,在薛绍的额头上擦了擦。
“瞧你大冷天也能走出一身汗。”李令月收回手帕,又重新放进了袖子里。
薛绍愣了愣,睁大的眼睛又慢慢柔和下来,他看着李令月,温柔的视线中带着隐约的爱意,“多谢公主。”
李令月摇了摇头,“我们成亲之后,你便是我的夫婿,不能老是‘公主公主’的叫了。”
“公主要臣如何唤您?”
“叫我令月。”李令月低声道。
薛绍垂眸,“臣不敢。”
“薛郎,”李令月启齿唤出前世的称呼,然后又命令道,“我想听你叫我令月。”
薛绍的动作僵住了,他愣愣看着李令月,素日才思敏捷的青年,如今像是傻了似的,只知道一瞬不瞬看着李令月。
李令月不厌其烦,又唤了一遍:“薛郎快说。”
薛绍深深吸了一口气,耳根一下子红了,他压低了声音,细若蚊呓般道:“令,令月。”
李令月的笑容蓦地大了,她脆生生接道:“我在。”
薛绍回过神来似的,缰绳在他手腕上绕了好几圈,他支支吾吾道:“公主,我们该走了。”
李令月叹了口气。
薛绍又改口道:“令月,我们该走了。”
李令月便点了点头,“走吧。”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着。
这温馨安宁的一幕,落入了站在远处的武曌和李治眼里。
“看来太平和薛家子的确互有情意啊。”李治满意地看着远处,感叹道。
武曌对此没有发表什么看法,只含笑点了点头,恍若一位看着女儿长大的温柔母亲。
上官婉儿站在他们身后,慢慢将眼睛垂下。
她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话时,会心痛难当,会肝胆俱裂,但当她真正看到远处李令月和薛绍走在一起的画面时,预想的痛楚却并未到来。
整个头脑乃至心脏都安安静静,平平常常,没有心痛,也没有心酸。
只是嗓子里好像堵住了,不上不下噎得慌。
又过了一会儿,那种堵闷的感觉也没有了,转化成了一种空虚。
上官婉儿觉得好像有一只虫子在她心里日夜啃食,将其中的喜怒哀乐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外面一层坚硬苦涩的壳,一颗心变得紧缩干瘪,风一吹就呼啦啦地响。
其中空空荡荡。
当夜,上官婉儿坐在桌边,桌案上是一叠叠堆起来的奏章,她需要先看一遍,将这些奏章分类,拍圣上马屁的放在一起,要钱要地的放在一起,弹劾政敌的放在一边,在她手上就能够批红的放在一边。
整个帐篷里都很安静,只能听见火盆里炭火燃烧时噼噼啪啪的爆响。
端起手边的杯子,感觉到里头已经没水了。上官婉儿揉了揉眼睛,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笔放下,走到火盆边,从火上的瓦罐里舀出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