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120)
从衔珠之凤变作山野之雀。
华丽的珠翠、高贵的身份,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阿夕还是向阿夕。
后来她喜欢上了于舟,于舟心里没有她,头一回经历不被选择,她将自尊心埋得很好,好像从未听到它在坟墓里叫过一声不甘心。
后来,她与自己的自尊心对话,它说,这样也好,你本该属于一个心里头只有你的人,咱们来这一遭,也要一份干干净净、全无杂质的感情才好。
她们谈妥了,期盼一份只和向挽有关的恋爱。
在这样的期待中,她爱上了晁新。
原来仍然没有人仅仅因为她是向挽而走向她、选择她。
原来她在这个世界扎根,仍旧需要在某个时刻“做别人”。
那些晁新对她的特殊,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起,脱离了晁望,而单单只因为向挽呢?她不敢问,而且她几乎可以断定,晁新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又想起牌牌的那句话,她喜欢自己,因为像晁望,她不喜欢自己,因为觉得自己不像晁望了。
稚子之言,将她依托别人挣得的好感阐述得残忍又干净。
人和人的关系,像一个装满水的木桶,桶里是经年累月的胡思乱想,但只要木桶完好无损,它们便安静地活在桶里,没有任何风浪。
但倘若木桶有了缺口,但凡有一丁点缺口,那些水流一样的思绪便纷至沓来。
从前感觉可以忽略的“不公平”被放大,晁新为什么不跟她交代自己的往事?比向挽的过去更荒谬,更难以启齿吗?
向挽同晁新诉说自己的经历的时候,难道不需要勇气,不害怕不被理解,也从不惧怕被人当作疯子么?
晁新是没谈过恋爱,却也懂得人和人交往的基本准则,可她只询问了向挽是否可以接受牌牌,却从不打算对向挽主动说牌牌的来历。
该怎么去相信“坦诚相待”这四个字呢?
后劲真大,大得向挽过不去了。
晁新是在向挽回到学校之后接到于舟的电话的,那时她正在收拾向挽的房间,向挽之前说提前回学校做一个社会实践项目,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但晁新想,下学期她应该就不住宿了,所以想把她的房间再整理一下。
她可以和自己一起睡在主卧,那么向挽的房间就给她当书房,可以写写作业,做做功课什么的。
但于舟跟她说:“晁老师,很冒昧打扰你,但我想问问,你和挽挽是出什么事了吗?”
晁新心口一缩:“没有啊,挽挽怎么了?”
“我之前好像听她说过,学校只安排强制住宿一个学期。”
“对。”晁新把手指支在书桌上,觉得听筒不太清晰,于是把手机放下来,按了扬声器。
“但我前两天又听她说,下学期住宿的事。”
当时于舟问了句,咦你下学期不是住恒湖国际吗?
向挽没有回答。
于舟比较敏感,又知道向挽不愿意多说,但始终有点担心,于是思来想去,决定打电话给晁新。
晁新沉默了十来秒,然后跟于舟说她知道了,等下问一问向挽。
挂了电话,晁新的手指在屏幕上方一晃,然后按了几下,想要打电话给向挽。
但她想了想,呼出一口气,退出通话界面,打开微信,给她发文字消息。
“下学期,不回来住了吗?”
这几个字发得其实很无力。
因为晁新也是一个陷入爱情的女人,心思细腻又很懂得使用直觉和第六感,她知道向挽最近对她没有那么热情,也渐渐有了一点敷衍和回避。
但她又不太确定,是因为晁望的事让向挽瞬间“下了头”,觉得自己和她并不是那么合适,还是有别的原因。
比如……春节的时候,她表现得有点木讷,不太健谈。
或许两者都有,但两者也都不是那么方便摊开来说。
等到三点过,晁新又去录了个音,然后又泡了一碗面当作午饭,安静地吃完,才收到向挽的消息。
“我想了想,还是住学校比较方便。”
“那你录音呢?”
近似于挽留。
“最近工作室没有给我接太多活,我周末可以去棚里一起录了。”
哦。
晁新心里只有这一个字,但她一时没有回。
她坐在地毯上,把茶几上的泡面放下,望着漆黑的电视机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很奇怪,突然觉得踏实了。
里面那个被黑框框住的人,本来就该孤零零的,她可能第一眼看上去还挺光鲜亮丽的,但只要她开始吐露,就会发现金箔纸下面腐烂的稻草芯子。
普通人都挺难接受的,更何况是明月一样的向挽。
有时候晁新也会不舍得。
最痛苦就是不舍得,不舍得向挽跟她在一起,不舍得向挽有可能面对一些她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过的东西,但又不舍得不多问一句就放向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