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夜空中又飘起了毛毛细雨,晚风轻轻一吹,它无声地落到了两里外的苏家屋檐上。
细雨无声都敲打着窗棂,与窗台相对的卧榻之处,面色苍白的少女掀开了眼帘,如夏夜的星空般熠熠生辉的眼眸注视着窗台,雨丝仿佛都温柔了起来。
门外徘徊的脚步声惊扰了夜的静谧。
头系逍遥巾的少女微微偏头望去,问:“是娘在外面吗?”
脚步声一顿,须臾,才响起一道温柔细腻的声音:“是我,我见你这儿还亮着灯,寻思你还没休息,便来看看。”
少女起身,宽大飘逸的青色道服随风摆动,勾勒出她嶙峋的肩胛锁骨。
打开门,看见立在外头的中年妇人,少女微微侧身。
妇人走了进来,打量了这空荡的屋子一眼,目光最后落在床榻之上,道:“这都立夏了,谁曾想连着下了两日大雨,天儿又冷了下来……你还需不需要添一床被褥?”
少女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疏离:“让娘费心了,屋里很是暖和,并不冷。”
妇人细细体验,发觉这屋里还真的不冷,像冬日里烧了炭火的暖房,不冷不热,暖得恰好。
妇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沉默着。
少女也没有开口。
终于,妇人受不住这尴尬又胶着的气氛,讪讪地开口:“顾儿,你哥他出了公差,可还有两日便是他迎亲的日子了,也不知道能否赶回来,你说这该如何是好呢?”
少女,苏北顾望着血缘关系上的母亲卢氏,似乎有些困惑卢氏一个成年人,又是这个家里最年长的长辈,在这样严肃的问题上,怎么会向她一个小辈讨主意?
原谅苏北顾不清楚生母的为人,因为她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去了道观出家,这些年极少回苏家,更鲜少与亲缘关系上的家人相处。若不是前不久家里给她寄了一封家书让她回来参加兄长苏南城的婚礼,她只怕也不会踏足苏家。
只不过她刚回来,还没跟兄长打上照面,便获悉兄长以上峰忽然委派他去巡警驿道为由离了家。
巡警驿道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公务,而婚期只剩两日,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这是要逃婚。
在兄长逃婚令正在筹办婚礼的两家人措手不及的节骨眼上,苏北顾却不合时宜地想到:婚礼办不成了,我是不是可以回道观了?
当然,面对来向她讨主意的母亲,她并不会将这么冰冷无情的答案摆出来。
沉吟片刻,苏北顾开了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兄长能及时回来,这样婚礼便能顺利办下去了。”
卢氏一噎。
她当然知道儿子能及时回来迎娶覃如意才是最好的办法,关键是她儿子摆明了不打算听话地迎娶覃如意啊!
想到这里,她满脸愁容地向苏北顾说起了家中的艰难。
苏北顾安静地听着。
实际上这些事她很早以前便听过了,毕竟她在道观生活的那些年,只有卢氏每隔一两个月会来探望她一回。一旦听到旁人的闲言闲语,卢氏担心她会多想,便向她解释她的父兄为什么不来看她,说他们忙或者是别的不得已的苦衷,希望她不要怪他们。
苏北顾并不怪罪他们,或者说,她从没有把感情、心思寄托在他们的身上。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怪罪。
话题扯远了。苏北顾从卢氏的口中得知,她爹叫苏登,是潭州的[巡辖马递铺官]。
所谓“马递铺”是负责传达朝廷公文的衙门,而[巡辖马递铺官]则是负责本州府驿点、驿道大小事务的官。这个官职注定了她爹隔三差五就要出门巡察,所以在她母亲看来,他是十分忙碌的。
而频繁地出门巡察也注定了他遭遇危险的几率大大提升,尤其是在乱世。
这不,四年前,他便在巡察驿道的途中遇到了反贼,反贼怕他将消息传递出去,便将他杀害了。
苏北顾第一次回苏家,就是回来奔丧的。
苏登是苏家的顶梁柱,他身亡之后,苏家的好日子便一去不复返:
先是亲戚们假借替苏家操持丧事为由,觊觎苏家家业;后又有早年因苏家的官户身份能减免赋税的便利而将家中一部分田产登记在卢氏名下的卢氏兄弟来讨回田产;最后便是操办丧事需要一笔不小的开支,——这足以掏空苏家的家底。
就在这时,同乡卖棺材的覃家允许苏家赊账买一副好棺材,让苏登能早点入土为安。
卢氏十分感激覃家。
等苏登的丧事办完,苏家母子三人为他守孝满三年,覃如意也到了适婚的年纪。但因为很多人都觉得与棺材打交道的覃家很是晦气,怕娶了覃如意会把霉气带回家里,故而覃如意迟迟都找不到一门好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