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微笑看她,话却是说给婢子听的,“春夏,打盆热水来,给婉儿敷敷手腕。”
春夏当即领命退下。
婉儿惊惶,“殿下不必如此。”
“本宫喜欢,谁敢置喙?”太平那时候的“喜欢”并不是后来的“喜欢”,只是从那日开始,太平待婉儿的态度温和了不少。
婉儿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你敷完,就继续陪本宫抄写。”太平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婉儿坐到自己身边,得意笑道:“你别想好过!”
婉儿垂眸,低声道:“殿下若是用这样的抄写给天后看,只怕天后会更生气。”
太平却笑道:“放心,阿娘习惯了。”自小到大,每次武后罚抄,她不是少写一半,便是糊弄一半,这次她准备完完整整地写够一百遍给阿娘看,也算是她的进步了。
说着,太平提笔欲写,却被婉儿捉住了手。
“不成。”
“怎的又不成了?”
婉儿松了手,将太平鬼画符的那二十余遍挑了出来,放在一旁,“这些不算数。”
太平好不容易对她“喜欢”那么一点点,这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啊!
“你好大的胆子!”
“殿下今日生气,妾也要坚持到底。”
只因婉儿从小到大都是坚持原则的人,她决定的事,从来没有谁能左右她。
太平本想把笔一扔,索性不写了。可动作才做了一半,便被婉儿重新捉了手,贴在了她的身侧,“天后要的是殿下的态度,并不是数量,殿下只须好好写,哪怕只有五十遍,天后也是高兴的。”说着,婉儿握着她的手来到宣纸之上,语气温柔了几分,“殿下,请。”
她终是松了手,可太平的耳根已经悄无声息地红透了。
自小到大,除了阿娘,从未有谁这样亲近过她。偏生这人生得好看,声音好听,尤其是这样温柔说话的时候,别说是一件事,哪怕两件事太平都想依了她。
“我……”太平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蠕了蠕唇,方才道:“你去拿你写的来,我照着你的写。”
“诺。”对于公主的顺从,婉儿也是惊讶的,只是她向来懂的遮掩,谁也难在她脸上窥见一二情绪。
当婉儿将抄写完的宣纸放在太平面前,太平瞧见那些娟秀的字迹,又瞧瞧自己的鬼画符,顿觉汗颜。
一个掖庭出身的小姑娘,书道竟已这般好看,怪不得阿娘要让她来伴读。
“婉儿。”太平提起笔来,真挚地看她,“你教教我,怎么能把字写得像你那样好看。”
“这……”婉儿迟疑。
太平低声道:“你也不想我再被阿娘教训吧?”
若能让殿下抄写的字迹好看些,武后确实能高兴,只要她高兴了,自己与母亲郑氏的日子便能更好一些。
想到这里,婉儿不再迟疑,再次握住了太平的手背,认真道:“书道当先正字骨,字若不正,骨便不正。”
这是郑氏教婉儿时说的话,婉儿如今一字一句地说给太平听,一边说,一边牵着太平的手在宣纸上写出第一行字。
太平与她离得极近,近到可以嗅到她身上的淡淡墨香味儿,甚至她身上透来的温度,呼吸传来的气息,都近在耳翼边上。
这种滋味是太平从未有过的酥意,那时候她不知那是什么,只知这个瓷娃娃她很喜欢,尤其是瓷娃娃的难得温柔。
那日婉儿与她说的话,其实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唯一记得的只有春夏打来的热水都被婉儿拿来帮她敷手腕了。
她温柔的样子……很美……
冷冽的模样,却带着浓烈的疏离感。
婉儿不知自己的性子会给太平带来如此强烈的诱惑,太平也不知放任自己的好感日积夜累竟成了后来的一往情深。
那三年青梅时光,无疑是太平与婉儿最美好的三年。
太平总喜欢轻唤婉儿的名字,想着各种方子的逗婉儿高兴,天热了命人给婉儿打伞,天寒了将自己捂暖的裘衣罩在婉儿身上,但凡能哄婉儿一笑,太平都甘之如饴。
隔世再回想那段日子,那些“小心思”都化作了太平对婉儿的事事上心,正如太平说的那样,倘若婉儿不是在青梅时光最后才觉察太平的心思,只怕太平的好多小心思都要被婉儿扼杀在萌芽时候。
青梅之末,婉儿那颗冰凉的心已被太平悄悄暖透,在太平柘枝一舞时,太平在旋舞之中艳烈地回眸一笑,那些暧昧多年的迷雾被这个笑容一瞬撕开,烫得她的心房嗡嗡轻颤,一声又一声地砰砰跳个不停。
“婉儿,好不好看?”
“……”
“好不好看嘛?”
“好看……”
那是她第一次说真心话,她的殿下已是她这一世都无法忘怀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