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欲言又止。
太平知道武后最在乎什么,她直面武后,咬牙道:“臣是大唐的公主,臣宁可战死边关,都不愿死在床榻之上,让后世讥笑千年。”说完,她对着武后跪了下来,“倘若阿娘舍得,臣请赐一杯鸩酒,让臣今日一了百了,先遂了母后之意!”
武后素知太平心性高傲,今日她没有提和离之事,已经是退让了一步,若是她还一意孤行,成日想着皇孙之事,她这个阿娘未免太过狠心。
“放肆!你说什么胡话!”武后今晚是的的确确地心疼太平,平白受这样的委屈,若不是为了她这个阿娘的帝业,太平如何会忍让这一步。
太平挺直腰杆,逼问武后,“如此,母后是同意臣方才的话了?”太平知道,今日要谋得想要之事,势必要不管不顾地逼一次阿娘,她已先退一步,给了阿娘下来的台阶,若是阿娘没有依着她,还心心念念那个孩子,那以后的路,太平就得重新筹谋了。
武后已经多年没被谁这样逼过,奈何今日确实是他们武氏理亏,上次兖州一事,她碍于情势,已经偏袒过武承嗣一次,这次再做偏袒,只会让太平寒心。
只要武攸暨诚心悔改,太平安心调养身子,来日方长,只要他们还是夫妻,兴许有破镜重圆之日。
“哀家准了。”武后沉下声音,允准此事。她恨铁不成钢地瞪视吓去了三魂的武攸暨,凉声道:“今次念在太平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驸马拖下去,杖三十!”
武攸暨连忙叩首谢恩,“多谢太后,多谢殿下。”
很快便有羽林军入殿,将武攸暨带下行刑。
“驸马也帮你教训了,今日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武后不想此事扩大影响,至少在她登基之前,武氏绝对不能出什么不好的案子。
“武三思插手臣的家事,母后也不管么?”太平再问。
武后沉了脸色,认真道:“他若明知你体寒,还这般教唆驸马,哀家不会放过他。”
“臣只希望,今次之事,不会有第二次。”太平只能点到即止,她知道再逼阿娘,只会适得其反。
武后沉眸,“哀家保证。”
“如此,臣谢过母后。”太平对着武后重重叩首。
武后扶额,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上次是武承嗣,这次是武三思,以她的敏锐,已经嗅到了一丝武李难容的味道。
“婉儿,送公主回流杯殿休息。”
“诺。”
婉儿领命,扶起了太平。
两人刚走了几步,武后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太平,君王有君王的不得已。”
“臣懂得母后的不得已!”
太平回头,眸底漾满失望与委屈,“母后觉得,臣还不够委屈么?”
武后望着太平,分明两人之间只有数步之遥,可她忽然觉得,太平离她远了许多。仿佛那个会抱着她的手臂撒娇的小公主,她再也寻不回来了。
当意识到这点,武后忽然很难过。
“太平,阿娘是真的希望你好。”
“臣知道。”
太平客气地答着武后的话,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武后不知还能说什么。
“婉儿,照顾好太平。”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婉儿身上,她知道婉儿聪慧,定会明白她所谓的“照顾”,还含了“劝解”之意。
婉儿垂首。
“明日你随太平一同回府,这些日子好生照顾公主。”
“诺。”
婉儿得了这样的旨意,她只觉难过,这是公主折腾自己换来的,看着公主苍白的面容,她的心一直锥痛,一下又一下地捅入心房深处。
看着太平与婉儿走远的背影,武后颓然坐在龙椅之上,自语问道:“是哀家做错了么?”一直听人说,君王是这世上最孤独的人,得到的权势越大,失去的真情就越多。
太平,是她心中最后的温暖。
可若没有一个武李血脉的孩子,她就算得了江山,也只有一世而已,那她谋算这些,究竟为了什么?
得一世天下山呼万岁,成就古往今来第一人以女子之身君临天下。
然后……
只须她一死,若无名正言顺的储君,天下人便会按她一个谋朝篡位的罪名,往后千秋史笔,只会对她的杀伐决断大书特书。
却无人在意,她终其一生证明的那句话——谁说女子不如男?
一个女帝不能证明,那便来第二个,若是还不够,那便来第三个,第四个,乃至更多的女帝。
武后很快将自己从太平给的伤情中抽离出来,她已经不是年少时那个容易心软的媚娘,孰轻孰重,她总能很快做下决断。
“总有一日,你会真正懂得阿娘。”
帝王之道,没有牺牲,不可能位登九五。若不能大权在握,便什么抱负都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