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心跳如雷,柳眉蹙了又舒。
“诺。”
烛火幽幽,融化了的红蜡沿着烛台滴落,绵绵不休。
红蕊今晚是歇在春夏的偏殿里的,卯时二刻,偏殿外响起了婉儿的催促。红蕊连忙起身匆匆穿戴好,便跟着婉儿离开清晖阁。
沿着宫阶一路往下走,红蕊提灯照路,不时回望身后的婉儿。
婉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我这儿脸上的胭脂没抹好么?”她手里还拿着写好的诗文,不觉紧张地捏了个紧。
倘若连红蕊都能看出不对劲,武后那关可就难过了。
红蕊鼻翼微动,笑道:“大人的胭脂抹得很好,就是这胭脂味道实在是好闻,像是……梨花香一样!”
婉儿不动声色地长舒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
“上官大人可真够忙的。”
两人才拐过一扇宫苑圆门,便听见了德安的声音。
红蕊被吓了一跳,脸色苍白地看向了那个肃立在边上的德安公公,“德公公,你这样会吓死人的!”
婉儿上前微微垂头,“宫中生活不易,总要多讨几个主子欢心,日子才能稍微舒坦一些。昨晚我去公主那里,只是夜读做诗罢了,公公想看看写了什么诗么?”说着,婉儿便想把手中的诗文纸卷展开,让德安看个清楚。
德安在宫里的日子不短,自问见过不少八面玲珑的宫人,可像上官婉儿这种左右逢源的,一会儿哄得武后高兴,一会儿哄得公主高兴,甚至有时候连天子也赞许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上官大人,陛下命咱家来,跟你讨要上次的临帖。”德安也不与她绕圈子,直接点明所求。
婉儿算算日子,确实已经超过七日,没往天子那边递点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她微微福身,“临帖尚未写好,大概八月能成。”
“八月?”德安确认了一遍。
婉儿点头,“八月,秋风初起,便是要变天了。”她猜到了德安还想知道什么,便又加了一句,“这临帖的期限,天后并不知晓。”
德安满意地笑了笑,“如此,咱家就不打扰上官大人回去伺候了。”
“公公慢走。”婉儿恭送德安走出好几步后,这才给红蕊递个眼色,带着她走入了另一边的长廊,回到了紫宸殿。
彼时,武后初起,裴氏带着宫人们正在伺候。
婉儿先打发红蕊回偏殿休息,自己留在殿门前,静待武后传召。
武后穿戴整齐后,问向裴氏,“婉儿可回来了?”
裴氏如实答道:“她已在殿外候着。”
武后看了看一旁的更漏,似笑非笑,“不早也不晚,这时辰算得是刚刚好。”说完,便命裴氏将婉儿传入殿内。
婉儿拿着诗文走入,恭敬地对着武后行了礼,“参见天后。”
“本宫先看看,昨晚你跟太平到底写了什么诗?”武后在龙案边坐下,裴氏便走上前去,从婉儿手中拿过了诗文。
武后将诗文展开,念出了这诗的名字,“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翦彩花应制?”
婉儿垂眸,“臣记得,那时候天后就命臣制诗,只是臣那时文思顿塞,没能立即做出。昨晚听殿下一席品论,便借着那首未完的诗文,把这首诗做完。”
武后细想,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她继续品读诗文,读到最后一句,竟是念了三遍,“相乱欲何如……”
婉儿只觉耳根一烧,太平昨晚确实是只小野猫,一时激动,竟在她背上挠了两把,这会儿还火辣辣地烧着。
武后眸光微亮,“好一句,借问桃将李,相乱欲何如。”
婉儿不敢答话,这会儿将脸沉下,生怕被武后看出什么端倪来。
武后品完诗句,便开始细看写这几句诗的书道,有几句是太平的字迹,有几句是婉儿的字迹,自家公主跟婉儿比起来,确实略逊一筹,是该再给太平找个好的书法大家,点拨点拨。
“裴氏。”
“奴婢在。”
“把诗收好。”
武后似是心情不错,将诗文递给裴氏后,起身走至婉儿面前,“随本宫上朝吧。”
婉儿领命,低声道:“臣在路上遇上了德安公公。”
武后负手轻笑,“你办事,本宫放心。”
“臣惶恐。”武后不细问,婉儿反倒是不踏实了。
“字如其人,你那句‘相乱欲何如’中的‘乱’字,写得极是端正,是怕本宫从书道中品出什么来么?”武后直接点明了她发现的细节。
婉儿大惊,她之所以好好写了那个“乱”字,就是怕武后觉察了什么。
武后瞥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慌色,“聪明人,往往不刻意掩饰什么。”说着,她紧紧盯着婉儿的眸子,“你是另一种聪明人,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本宫既然信你,你以后便不必再做这种多余之事,徒增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