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衣(8)
女孩喊“痛”、“不要”,她浑身抽搐,流了好多血。
每天吃不饱饭,饿,每天都饿。只有每周固定的某天,她们吃饱了,穿上漂亮的裙子,被一群男人围着摸脸,撩起裙子摸腿。
有的被带走了,第二天回来,手里就会多一条裙子,或者多一个面包。
她和其他孩子不一样,院长要她喊“爸爸”,不许别的男人碰她,院长翻开带血的相册,指着上面那个女孩对她说:“思语长大了就和照片上一样漂亮。”
思语是院长女儿的名字,那个女孩睡梦之中被亲生父亲拉开腿,她在撕裂的疼痛中醒来,哭着喊救命,被院长用领带勒死了。
“思语,要懂事,爸爸最爱你了。”院长把这件事告诉她,抚摸她的头发,喊她死人的名字。
福利院里的孩子总是在换,她和照片上的那位姐姐越长越像。
那天晚上,是她进福利院的日子,她十三岁生日。
院长第一次叫她到自己的房间“过生日”,她去了。院长在她面前脱衣服,露出臃肿又丑陋的身躯,他张开双臂要拥抱她,他说他爱她。
她把藏了好久的大剪刀插入院长的腹部,连续捅了好几下,就像他对雯生那样。
院长倒在地上,她丢下剪刀,茫然地站在血泊里,呕出晚上吃的蛋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是害怕,只想离开这里,马上离开。玻璃房里不时传来微弱的哭声,她用钥匙打开紧锁的大门,撒开腿奔跑在无人的街道。
当晚月亮很漂亮,逃亡的路上只有月亮陪着她。她不知道该去哪,只知道自己要跑,一直跑,跑到听不见哭声的地方,跑到心脏不会疼的地方。
好几天没洗澡了,她臭烘烘的,泡在刺骨的河水里洗澡,衣服老是不干。身上没有钱,肚子又饿,偷包子的时候被店家当场抓住,抄起扫把打,她趴在地上把包子往嘴里拼命塞,被打到浑身是伤。流氓跟踪她,乞丐教她讨饭,陌生人骂她野丫头。
她挨了好多次打,抢过很多剩饭,终于懂了点这个世界的规矩,白天,沿途捡破烂卖钱,赚点伙食费,晚上,睡在天桥底下,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相互取暖。
她就这样一路跑,从秋天跑到春天,从北方跑到南方。
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我疼,我疼啊。”
沈绾在夏蓁怀里哭得崩溃。
她不知道那些记忆代表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些是不好的事。
她们很害怕。
泪水滴进脖子里,很凉。沈绾一边哭,一边说。
不幸、肮脏,性暴力、虐杀……
“沈绾,够了,”夏蓁打着寒颤,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看着我。”
她捧起沈绾的脸庞,满手都是泪水,她重复:“看着我。”
沈绾眼神破碎,哭得太凶了,脖子上青筋起伏。
“我是谁?”夏蓁问她。
什么?沈绾抽抽噎噎,满脸惶恐地看着夏蓁。她有些听不明白,却被夏蓁成功地转移注意力,短暂地不去回忆过去。
夏蓁放缓呼吸,慢慢地说:“你叫我夏蓁,你说你喜欢我,你要带我去玩。”
她擦拭沈绾的眼角,低头亲了亲,呢喃:“你还像这样亲我。”
哭声止住了,沈绾歪下脸,搂住她的脖颈,哑着声:“夏蓁,喜欢你。”
她啄下夏蓁的脸颊,泪盈盈地笑起来。以前她帮一家雇主带小宝宝,小宝宝和她玩得熟,某天突然爬过来亲她。她没有被人亲过,吓得手足无措。
阿姨说,小宝宝喜欢她。
什么是喜欢?
她在孤儿院里听过很多男人说“喜欢”,可是他们的“喜欢”,最后都变成伤害。
原来也有不是伤害的喜欢,可是她还没弄懂这两者的区别,阿姨就和男主人离婚,带着小宝宝走了。
再后来,她见识过很多人的“喜欢”,分享自己的食物是喜欢,喜欢拥抱对方是喜欢,送一枝花也是喜欢。
现在她看见夏蓁,想亲她,像小宝宝亲她一样,所以是喜欢夏蓁。
那夏蓁呢?
她语气天真:“你亲我,你喜欢我!“
“我……”夏蓁知道自己不该想歪,沈绾的意思也不附带任何其他含义,她却迟疑了很久,才承认,“嗯。”
她是喜欢的,第一眼就喜欢的。
护士过来带沈绾去做身体检查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平复心情。等她一走,夏蓁转头就去找公共电话,给夏檐声打了过去。
开始转述沈绾的话,她还有组织语言的能力,越到后面,她的表达越凌乱,到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抱着话筒哽咽。
“我们不能救救她们吗?”
“蓁蓁,今晚和我去见沈绾的主治医生。”夏檐声心情复杂地叹口气,“那件事要从长计议,多和她聊聊,她很信任你,她透露的任何信息,都有助于我们找到那个孤儿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