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娶妉心照明月(179)
天潢子嗣中唯独这个老天过分眷顾的嫡子对沈妉心不屑一顾,有身为中宫之主的母后为其铺就坦荡大道,仿佛任何想要的皆可手到擒来。与赵環自欺欺人的不可一世不同,高高在上的赵颐脚下踩的是一根玄铁造就的擎天柱。
可沈妉心这个世外人偏偏不买他的帐,目中无他的径直朝一具尚且完好的女子尸首走去。那女子死不瞑目,歪着头看向西面,沈妉心俯下身,双指拽住了女子蒙面黑布的一角。她看着女子略微熟悉的眉眼不知多久,而后猛然用力往下一扯。
沈妉心只觉胸口一滞,一股温热便从眼底决堤而出。惊讶、骇然、恐惧、悲凉、彷徨各色心绪一股脑儿绞在心间百转千回,久难平复。她不敢发出声响,扑在尸首旁哽咽干呕,仿佛又死了一遍。
昔日小婢女伶牙俐齿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的光景,回想起来竟无比的亲切。如今那个名叫翠脔,一心一意想为曲兮兮寻个如意郎君的小婢女却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她望着的方向,正是水云净的方向。
吕布英瞥见赵颐剑眉微凝,忍不住上前几步,低唤了几句先生。不待沈妉心回应,赵颐块步而来,停在沈妉心身后询问道:“先生可是识得此女?”
这一声唤回了沈妉心的思绪,她强压下心头悲愤,不着痕迹的抹了把脸,晃晃悠悠站起身,背对着赵颐平声道:“下官本已上了船,在舱内曾遇上这女刺客,被她一脚踹落了湖。初看身形原以为是那夜正南门的刺客,可眼下细看却不是同一人。”
“何以见得?”赵颐有心追问。二者都是蒙面,仅从身形如何辨认?这般断言笃定,除非地下躺着的这个沈妉心原本便相识。
可惜才思敏捷的七皇子殿下失之毫厘,沈妉心缓缓转身,侧目而视,嘴角噙笑道:“那女刺客旁的我记不得,胸前之伟岸却比这女子丰盈的多。”
赵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情不自禁低头朝那尸身望去。沈妉心会心一笑,继而又道:“殿下的眼里怕是极少流连过这等醉人风景吧?”
赵颐神色微变,“此话何意?”
经此一战足以自证身手的吕布英忽然道:“是金吾卫。”
沈妉心与赵颐不约而同朝岸边望去,铜甲森然的骑士奔腾而来,沈妉心偷偷瞥了面色阴沉的七皇子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武力显然在吕布英之上的赵颐竟没察觉轰鸣的马蹄声,足以证明方才他已心中紊乱。既已抛砖引玉,接下来便依计行事。
赵颐吩咐金吾卫清扫后,便一言不发的独自先行回了宫,连当众求亲倾心已久的宋小娘子都视若无睹。沈妉心更加确信先前的猜测,住在七皇子殿下心里头的人绝不会是宋明月。
上岸前,沈妉心回头看了一眼翠脔,当着吕布英的面,走上前将那双曾鲜活灵动的眼眸轻轻合上。
湖面骤然翻腾,她举眸望着万鲤朝天,轻声诉语,“生而为人,你且修身,你且渡人,你且如水,居善渊便为善,居恶渊便为恶,故无尤矣。”
第92章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
雨过不知人去处,一池草色万蛙鸣。
楚江横跨南北,将南晋腹地一割为二,往东延绵至江南以南,往西侵入北晋腹地。位于江北的京畿陇城,每逢五月便是连天的大雨。三十六厢房前的小院不知何时种上了几株芭蕉,雨打芭蕉叶,声声脆。
沈妉心却听的心烦意乱,她怀里抱着暖炉,躺在春闹从前堂小庭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来的黄梨木榻上,愁容满面。晌午时太医院的大夫来过,给沈妉心把了脉,开了方子,并嘱咐照顾沈妉心起居的小春闹每两个时辰喝一副,万不可再受凉风。春闹看了一眼躺在房门口病怏怏的沈先生,苦笑着满口答应。
今日已是五月初八,先生的高热一直未退,可依旧我行我素把大夫的叮嘱全然当作了耳旁风。仅仅三日,先生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宋小娘子那日回宫便被大婢女红鸾接去了济天宫,直至今日也未曾来看过先生一眼。
先生是不是要死了?
小侍童春闹蹲在瓦炉前,熟稔的添了些柴火,而后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天幕不禁悲从中来。神出鬼没的蔡大家不知何时来的,春闹欲起身见礼,不苟言笑的老道破天荒收敛了一身煞气,摆了摆手温声道:“先生可好些了?”
春闹难过的摇了摇头,撇了一眼灶台上的笼屉,幽幽道:“大夫虽嘱咐要吃的清淡些,可先生这几日就只喝下了一碗清粥,今日的粥已温过三回,先生却总说不想吃。大家,您去劝劝先生吧。”
老道长叹了口气,倚着门框坐在门槛儿上,也不嫌弃堂前的油渍。他望着天似在自语,“平日里先生做好吃的总是给你留一份儿,院里小崽子们的衣衫也属你的最新,总算没白疼你。可人的心思呐,若是劝几句便管用,这世间又哪儿来那么多纷争与杀戮。人心不灭,何以太平。”